第十一章:原因
秦绰没有再反驳她,本来扯过床上的薄被想要给她盖上,她却推着给他盖上
了。
「我不冷。」她说。
他无奈叹了口气,掀开被子,谢星摇跟他对视了半刻,而后抿唇笑着钻进了
被子直接窝在他怀里。
安静地等对方的呼吸都安稳下来,秦绰看着她这样子,又想着她急着找人解
毒的事,一阵难受就升腾了起来,虽说他本也没什么资格这样想。
「你就那么想拿夷山川,那么着急找人解毒?」他还是问了出来。
谢星摇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勾住他的小指:「嗯,我想要拿到它。」
「百晓生到底给你什么条件,让你这样不计后果?」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秦绰淡笑:「嗯,我去打探了。」
也不算意外,她接着窝在他怀里轻声说:「我让他帮我找个人,他让我拿夷
山川换。」
「这人那么难找吗?」
她舔了舔嘴唇,睫毛扑闪着显出她的犹豫和紧张。
「嗯,我要找,夷山川的主人,季如犀。」她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本来抚摸着她青丝的秦绰停住了动作,谢星摇觉得他的身子突然冷了几分,
有些慌忙地起身看他。
「没事。」他拉她接着躺下。
他舒了一口气看向石壁顶:「季如犀不是早就死了吗,你找他做什么?」
「可是从来没有人找到过他的尸体,百晓生说他没死。」
谢星摇当日一下山便是朝着百晓生的所在去的,得到百晓生说那人没死的消
息,便不管他提的什么要求都答应下来。
「我找他,是因为他答应等我长大了,要跟我比试一场的,」她声音闷闷的,
低垂着眼说,「不许觉得我死脑筋,不许说我无聊。」
看起来她这个理由,已经被不少人这么评价过了。
秦绰倒是直接笑了出来,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理由。
「他死的时候你才十二岁,为何找你比武?」
谢星摇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师父去世那年,我生了好久的病,醒来之
后就忘了从前很多事,只记得有这么件事,我得去找他。」
「百晓生说他没死你就信啊?这么多年了江湖上何尝有过他的消息。」秦绰
笑看着她的头顶,却莫名带有愁绪。
她垂首:「因为我不想他真的死了,所以会信他还活着。没有消息不也寻常
嘛,整个江湖都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怎么可能出现。」
秦绰嗅了嗅她青丝的芬芳,声音越来越沉:「为何不想他死?」
「我不信他是大家说的那种人,」她有些难过,不由得在他怀里蹭了蹭,
「师父活着的时候,也说他不信那人会做出那些事,但是师父不许我与别人说这
样的话,免得招来祸事。」
他笑:「你师父说得对,今日也不该告诉我的。」
她摇了摇头,起身看着他:「你不一样的。」
她仍旧赤裸着,浅浅笑着,低声说:「秦绰,我反应有些慢,所以我刚才才
发现,我可能是喜欢你。」
她又亲在了他嘴角,一双眼睛难得的温柔沉静,澄清赤诚。
想要去安抚她的后背的手悬在半空,他楞在那儿,看着她轻松欢悦的神情,
喉头只有一阵酸涩。
「唔,我好像好了,我去给你开门。」她好像一开始就没想他回应,亲完之
后自顾自捡起了衣裳穿上。
她将门破开了,就是声响大了些,她自己都吓了一大跳,转头对秦绰说:
「走吧。」
秦绰似乎一直没回过神来,恍惚了一阵走到她面前,犹豫之后还是沉声说:
「别找季如犀了,他已经死了。你若是不信,去问问你温姐姐吧,她能告诉你实
情。」
她有些茫然,但秦绰没多说什么就走了。
这样的声响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霍云山听到动静跑过来的时候,张大眼睛
对谢星摇说:「姑奶奶,你这回把门都给拆了?」
秦绰应付完那个管他要货物的人之后,手下的弟子又立刻走过来道:「找到
百晓生了。」
上回去珍宝阁盗剑的那人一路逃跑,他们便一路追,总算是看那人跟另一个
人接上了头,而另一个人也就是百晓生。
自从知道背后有百晓生的事儿之后,秦绰就派人去找过他,结果这人不在自
己的住处,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一直拖着到现在才把这人找到。
秦绰坐在客栈房间里看着对面被绑起来的百晓生,长得白净纤瘦,就是油嘴
滑舌的,从秦绰进来绑了他开始就叨叨个没完。
他受不了揉了揉耳朵问:「要么,你今儿说清楚,究竟是谁让你找夷山川的,
要么……」
他打了个手势,一旁的弟子拿出一个箱子,打开之后便是一层层的小刀和奇
形怪状的刑具。
「今年新造的,你想试试?」他笑问。
「门主,这不合适吧,你说我要是真出什么事儿,您这儿跟武林也不好交代
啊对吧。」百晓生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这话说得,要是江湖上都知道你跟朝廷里的人勾结来找夷山川,你说谁先
被武林追杀啊?」他拿出一把小刀说,「这个专割头皮的,想试试?」百晓生愣
了愣,勉力笑着:「你都查到这份上了啊……」
「哦,猜的,看起来我猜对了。」秦绰挑眉。
也不算是猜,当天循剑宗的人所说他们感到晕厥之事,他只记得,南国有种
迷香,叫南柯梦,让人似梦非醒,在混沌之中不会感知到时间过去,清醒过来时
还以为只过去了一小会儿,却有可能早已是大半日时间。
而这种迷香,本也算是南国朝廷的密物,最多也就是送给过中原朝廷,江湖
里的人少有能接触的。
百晓生嗫嚅了一阵,最后苦着脸说:「我这也是花钱办事……」
听他不情不愿说了背后买家的信息之后,秦绰的眉头倒是皱得更深了。
最后他也没再为难百晓生,但还是站到他面前说:「别的也就算了,不过你
往后还是该多清醒一些,你用那个死人的假消息去骗循剑宗的小长老,是真不怕
死啊。」
百晓生假笑着的样子突然多了一分诡异:「我的确是用季如犀的消息去跟那
小长老做交易,但『骗』这个字,倒也说不上吧。」
「你知道你师父为什么能活到寿终正寝吗?」秦绰叫弟子把那些刑具收了起
来,声音阴沉。
「啊?」
「就是因为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当无所不知的百晓生,什么时候该当个瞎眼人。」
他冷笑一声瞥了一眼百晓生。
对方讪讪一笑,忙不迭点了头。
不过走到门前秦绰又回过头来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给百晓生:「有件事儿还得
麻烦你,写这本书的人,替我找出来,若是方便顺道也把事儿帮我办了,不管什
么法子,别让我再看见他写关于我的任何东西。」
他说得咬牙切齿,百晓生看了一眼那书封,眼皮子都跳起来,看到掠影门的
弟子送上钱财,也就笑着点了头。
第十二章:往事
谢星摇跟霍云山回山的时候,天色就要亮了,霍云山倒是奇了怪,他叫逍遥
市安排的那男子在屋子前就被人拦下了,也没进去,那破损了的门都有人替她赔
了钱,毒也解了,一路上他都在问是怎么回事。
「你好吵。」她皱眉。
「喂,解毒了你就过河拆桥啊?」
她挺着霍云山的吵闹,却一直带着笑意,回想着昨晚的事,看得霍云山一阵
疑惑。
这一日依旧很长,温凉秋半日都没见到秦绰人影,倒是看到谢星摇比武时的
样子,气韵和动作都轻盈流畅了许多,心中突然有了个疑影。
到了晚间,温凉秋正在院子里收她晒出来的药材,便见到谢星摇站在不远处,
二人相视一笑,温凉秋便拉着她进了屋子。
「你说秦绰叫你来问我,季如犀的下落?」她狐疑问,对方点了点头。
温凉秋想了想,温柔笑着将自己的左手伸了出来。她左手上一直绑着一块白
布,从前谢星摇一直都好奇为什么,现在看她一点点将那白布拆开,白皙的手腕
中间,有个蝙蝠纹样的刺青。
「温姐姐……」谢星摇突然呆滞在那儿。
「天游山之事,我也在。」温凉秋浅笑着,显得稀松平常,但天游山三个字
一出口,江湖中人闻之,少有不侧目者。
八年前,天游山,埋了三百多个各门派的弟子,大半个武林的青年翘楚皆折
在那儿,而罪魁祸首,就是季如犀。
不过事情要从十年前说起,那时候朝廷与南国的战事起,为守边,是季如犀
带着召集来的江湖弟子投奔了当时主持战事的临淄王。
起初还好,战事顺畅,也出了不少封将者。而当年的季如犀,是皇帝都亲口
称赞过的,一剑能却百万兵。
可两年后情势突变,一众江湖弟子带兵在天游山遇到了伏击,殒命于此。
当初跟随季如犀而去的人,几乎都死了,也是自那之后,谁要是再跟朝廷有
这些瓜葛,都是江湖不能容忍的。
后来临淄王叛逃去了南国,所有人才知道,是他和季如犀见情势不妙,一起
设计了叛逃一事,而所有被暗算在埋伏中死去的人,只是他们叛逃的妨碍,杀了
他们,是故意而为之,也是一纸投名状。
但季如犀也死在了天游山,据说是设局时出了意外,自己没能逃掉。
当年季如犀带着江湖中的人去投靠临淄王的时候,每个人都在左手手腕上刺
上了蝙蝠纹样,便是温凉秋手腕上的那一个。
谢星摇对那个地方最多的印象,就是传闻里的,残肢尸山,流血漂橹。这八
个字同一向温和恬淡的温凉秋,好像没有半分联系。
「当年还是活下来几个人的,大概秦绰是觉得我来告诉你,可信一些。」温
凉秋重新把手腕缠上,遮住那么多年,也是在躲避吧。
秋夜的一点凉意,谢星摇今年是第一次感觉到。
送走谢星摇之后,温凉秋才走到更远处,看到秦绰坐在山边石头上,他回头
看见她便问:「她来找你了。」
温凉秋点点头,饶有兴味地问:「小姑娘的毒,是怎么解的啊?」
「她肯定不会瞒着你,你还跟我试探什么。」
她只是笑,而后说:「那你还在这儿难受什么?不该高兴点儿吗?」
「为何要高兴?」
「你从到循剑宗,就没正常过。」
「我哪儿不正常了?」
她清了清嗓子:「你正常的时候,应当是,『哟,这是哪儿来的漂亮小娘子
啊』,但你整日里就是小长老早,小长老晚,小长老长,小长老短,一口一个小
长老,这个客气啊……」
听着温凉秋学他的语气,他的脸黑了几分,白了一眼她。
温凉秋也不再逗他,直接问道:「能想起她是谁吗?那么多年她都还惦记着
要比试呢。」
「谁能记得,刚入江湖那两年,下至六岁稚童,上至八十岁老者,每天都要
跟人说『等你打得过我了再来找我』这种话,加起来少说也有三四百人,上哪儿
记得去。」他抓起两根野草有些烦躁地缠绕。
她「啧」了一声,说了句「欠打」。
「那你准备拿她怎么办?真喜欢,舍得放下?」
他默了半刻,自嘲笑了笑:「我已经过了,喜欢,就要去取的年岁。」
于他而言,这世上本就没什么不能放下的。
「她可不会这么想。」温凉秋想起谢星摇说起昨夜的事的样子,那份少年人
赤诚的心悦是藏不住的,不由得叹息起来。
「她这辈子应当做的,便是当好她的小长老,收徒习武,高兴了就下山行侠,
碰到喜欢的正道侠客,便做一对眷侣,安安稳稳过她清白的一辈子。至于别的,
一时心思,总会过去。」
温凉秋没说话,淡淡笑着,夜色里坐在石头上的人,青白的衣摆在微风中轻
拂,平添落寞。
这或许是他给自己想好的人生吧,至少是自在无忧,名声清白的,当年那个
别人说他一句下作就能怒得出剑的人,已经习惯了种种非议。
他要回屋的时候,她才平静开口:「我跟小姑娘说,按理说,季如犀不可能
活得下来,但毕竟,我也没真见到他死了。」
秦绰皱眉回头:「你做什么?」
「活下来了,就不要做个死人,」她笑着回头,「我也想看看,你舍不舍得
那把剑啊。」
山林秋风,飒飒成响,他忽地一笑,喉结微动后说:「不能拿剑的季如犀,
便是个死人,也不会舍不得一把剑。有空想这些事,不如想想,那个要来找夷山
川的人要如何处置吧。」
温凉秋自己在外头又坐了会儿,听到脚步声匆忙回头,见到了一个熟悉又陌
生的身影。
「师兄啊……你怎么来了。」她有些尴尬地问。
那男子看上去比她年岁大一些,轻哼一声:「这几日在循剑宗看见我就躲着
我走,怎么,药王谷你不回,药王谷的人你也不想见了?」
「我哪敢啊,就是忙嘛,知道你们来了也没去看看。」她一脸无辜。
男子叹了一声,也拿她没办法,说道:「师父病了,你也不回去看看。」
「师父今年不过花甲之年,咱们药王谷的谷主不活个一百岁那不是自砸招牌
吗?前两年师父出谷治瘟疫我还去见过呢,那身子好得很嘛。」她嘴硬回绝着。
「你啊,真不打算回去?又没人怪你什么。」男子声音里尽是无奈。
她想着秦绰方才的样子,突然笑不出来了,似乎她活下来了,也没能全然活
过来。
前两日秦绰跟她说,来参加千锋会的人,过不惑之年的人许多,二十出头的
也多,唯独而立之年岁数的人,要少许多。
因为江湖的一代人,几乎都死在那儿了,他们活不过来,所有的罪过都还在。
她叹了一声,惨然着笑:「出谷的时候,是二十个人,我一个人,走不了那
条回去的路。」
*** *** ***
第十三章:师姐
晚间沐浴后,秦绰穿好寝衣将头上的玉冠取下,铜镜光滑明亮,因着升腾的
热气而覆上水雾。他将水雾拭去,看着自己那张脸突然觉得陌生。
而后他将寝衣拨开,颈部之下除了一些细碎的伤痕,在他左胸处,有一道被
烧伤的伤疤。
那下面,曾经也是一个蝙蝠纹样,也是被他自己用烙铁烫成如今的模样的。
当年不是所有人都在左手手腕上刺上这个图案的。
他们说,蝙蝠,取个吉祥的意思,算是一种福愿,再不济真死在战场,面容
若是毁了,还能有个标记,能把尸首找回来。
那一年他十八岁,坐在高处的石头上笑了一声说:「我才不刺,怕死做什么,
你们怎么那么多事啊。」
然后他就被人从石头上踹了下去。
「臭小子,又皮痒了是吧?」好几个人对他亮出了武器。
「你们单挑行不行,总是一块儿上做什么?」他跑了几步躲着几个装出要跟
他打架的人。
「谁跟你单挑?」
单挑总是打不过这狂妄的人的,好在人多,他也就不敢放肆了。
最后他还是刺上了那纹样,只是他说他才不要人帮他捡回尸体,便刺在了胸
前,平日里也都遮住。
那个绑住他扒了他衣服叫人给他刺青的人,后来整个左臂都被砍断了,所有
人狰狞的死相,都一分不落在他脑海里。
到最后,谁也没办法留个全尸。
他看着镜中的伤疤,闭上眼,那股血腥味道总是在他身边挥之不去。
循剑宗。
赵掌门正看完弟子呈报上来的今日比武的行事,眼睛在谢星摇的名字上停留
了一阵。
「掌门,九师姑到了。」门外弟子前来禀报。
她回神,而后便见到一身绿衣的女子持剑而来。女子素衣青衫,长剑在手,
身形清瘦,生了一副艳丽样子却通身的清高气质。
沈殊枝刚入江湖时,便是出了名的冷艳佳人,只是脾性也的确如其剑法,孤
高难近。
「回来了,天色晚了,早点儿歇息吧。也正是时候,过两日千锋会便要到最
后了,你也能好好看场热闹。」掌门笑着,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和善威严。
沈殊枝却没有多流露出什么善意,开口便问:「阿星近日如何?」
「还好。」
「她在山下遇险的事,跟师姐可有关系?」
赵掌门维持的那抹和善已经支撑不住,冷哼一声:「你原来是因为这个才想
回来看看啊,我当年既没有再对她下手,又何必在山下对付她。」
「师姐的狠心我也不是没见识过,不得不多疑虑,是不是借刀杀人。既如此,
算我不敬,掌门看上去也累了,我也先行告退。」她行了礼便转身离去。
前日晚上折腾了一阵,昨天又比武了一天,谢星摇难得地没有在寅时起身,
只是也没敢睡久,她就听到唐放在外头叫着「师父」。
她蓬头垢面着起身,打开门想看看这蠢徒弟是不是又把房子拆了,便见到面
前清瘦的女子。
「我不在,你练功都偷懒啊,这个时辰还不起身。」沈殊枝笑着看着一脸无
措的谢星摇。
她愣了愣,而后猛地上去抱住沈殊枝,差点儿把人撞倒。
「师姐你回来了。」
「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沈殊枝无奈拍了拍她的肩。
谢星摇今日心情畅快了不少,昨晚温凉秋跟她说,她也没见过季如犀的尸体
的时候,她便更存了一分希望。
她又多问了一句,问当年季如犀是不是如传闻里所说做了叛贼。
温凉秋似乎想了很久,才缓缓说了句「事非人所愿,但结果如此不堪,什么
罪名都不重要了」。
她能听得懂这话的意思,一直以来的疑影和难过都消散了大半。
不过沈殊枝回来也让她很高兴,沈殊枝从她到循剑宗就照顾着她,从小带她
练武,小女孩的心思也最多说给她听,算下来也有三四年没见了。
从小她都觉得,沈殊枝会喜欢那些话本里写的云游四方的下课,看到面前那
书生模样的未婚夫,她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陶雀还有些局促,拿出沈殊枝买来送给谢星摇的东西,一双手递过来,看起
来比她俩都秀气。
在沈殊枝说他是个大夫之后,谢星摇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便是雀医,江湖
除药王谷之外名声最是煊赫的大夫,因游走四方,而被称为雀医。
其实沈殊枝也并不是从来清高孤傲,对师门中人也都是谦和的,在陶雀面前
毫无嫌隙的温和却与她平日里又不一样。
谢星摇不免又想到秦绰,自己说了喜欢他的话之后,他好像神色不那么好。
她看着不远处亲近交谈着的二人,不免低下头来。
总以为就算秦绰不喜欢她,她也不会太难过的,这本就是她一个人的事,但
得不到回应,还是会失落。
只是她也没机会失落太久,就被沈殊枝拉着去练剑,非说要看看她这些年月
都偷了多少懒。
「师父!」这时候是唐放跑了过来,他收了沈殊枝不少东西正玩得高兴,拿
着个风车跑过来喊道,「他们说千金花开了,说把大家都叫过去呢。」
听到这事,陶雀倒比她们二人显得有兴趣,说道:「循剑宗的千金花啊,倒
是头一回看。」
千金花只是从前宗中的长辈给起的名,因着从前循剑宗所在沂山上有一座飞
来峰,不知何年月那峰上有了一株生得金粉的花株,生得明丽异常,却始终不知
道这花究竟是何属类,跟这世上的花也没什么全然相似的,又生得金彩艳丽,便
独取了一名。
花开的时节,跟这长相似的,也没什么定数,有时候三四年开一次,有时候
十年也不开,今日也算是赶巧了。
「怎么,我给你摘来看看?」沈殊枝笑道。
陶雀摆了摆手:「又不能入药,别费那个劲。」
也不知是从前哪一年千锋会上,当时的掌门兴起,便鼓动着大家去抢那朵千
金花,这花儿摘了也能有几月不腐,根茎植株还能再长,争抢摘花也便成了盛事。
「师父师姑!快走呀!」唐放看他们三个不挪步忍不住催道。
沈殊枝倒是笑了出来:「你这徒弟倒可爱。」
「吵了点儿。」谢星摇憋着笑无辜道。
谢星摇一行人赶到的时候,许多人都已经聚集在飞来峰下的山路上了。
其实细看,那传说中的飞来峰,早已成了许多碎石块。
总是不能提那个人,但十二年前他留下的痕迹,何尝消失过。
昨夜温凉秋笑话她,说她拿人家的剑,去找那个人,也不想想那个没了剑的
人要怎么与她比试。
「可是夷山川是因为季如犀,才会被称作夷山川的,没有他,一把剑又能做
什么。」她神色失落,温凉秋也就没继续说。
其实夷山川,本意是沂山穿,虽说是把好剑,却也不至于威名震世。是季如
犀拿着它,击碎了那沂山上的飞来峰,她的师父说了句「穿沂山」,才给了那剑
名字。夷山川,本说的是那少年有夷平山川之力。
她还陷在自己的思索中,回神时才看到掌门和一众长辈都到了。
*** *** ***
第十四章:千金花
今日看上去是不会接着比试了,谢星摇也好歇息一天。她舒了口气,飞来峰
断壁之下便是瀑布和小河,他们都站在河边的山道上,周围也都是叽叽喳喳的,
好在清风舒朗,浑身也都松快下来。
远远看去,那千金花的金彩颜色在阳光之下生辉,风中轻揺,花瓣上似乎有
金粉光泽,端庄而倾城,使人望之生爱。
「你从前也没这么爱看这花啊,有喜欢的人了?」看谢星摇看得那么认真,
沈殊枝问了句。
每回摘了千金花的人,自个儿收着的人多,可自从有一个摘花人当场赠了情
郎之后,这摘花的事儿偶尔也能多出些意味来。
她登时红了脸,结结巴巴就是说不出话来,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可扭捏的,但
这事说出来,她怕会给秦绰惹麻烦,便不敢直说。沈殊枝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
逼着她说,她紧闭着嘴,看到霍云山和霍云水之后立刻打了招呼引开了沈殊枝的
注意。
谢星摇给双方做了个引见,霍云山是惯会讨女子欢心的,夸赞了沈殊枝几句,
又拉着陶雀一块儿说他们登对,丝毫没有初次见面的拘束。
「哎,这千金花,能卖多少钱啊。」霍云山感叹。
「你除了钱还能想点儿别的吗?」谢星摇无奈看着好友,虽知他这样的脾性
还是会饶舌几句。
掌门站在高处,也是尽带着笑意对着众人说:「诸位,这千金花既然在此时
开了,也是份机缘,循剑宗也就不独占这份光彩,便按照往常的规矩,不损花株,
谁能夺下,便归谁所有。」
众人道了声「好」便都跃跃欲试,陶雀不让沈殊枝去抢,看着这瀑布断壁他
觉着危险。沈殊枝无法便不跟他强求,转而拉着谢星摇说:「心悦之人可在这儿?
若在,就去把那花抢下来。」
谢星摇模糊看到秦绰的身影,这样的场合他总是来得很晚,也只站在暗处。
她看到他的目光似乎落在那千金花上,心中莫名有了股冲动。
而此时的秦绰只是在看那座被毁掉的飞来峰,石峰毁了,当初他却留下了这
株花,想来也算是给这江湖留了一些可惦记的事。
谢星摇摇了摇头,想着他那日什么反应也没有,那些冲动也消散了大半。
沈殊枝从她神情里大抵能看出些猫腻,便一副看明白的神色仰头道:「喜欢
便喜欢,不喜欢便不喜欢,你拿了送他,大不了他不收,何必拘泥这些小节。」
谢星摇不止一次被人说过莽撞,她现在终于意识到从小她是怎么养成这副性
子了。
嗯,这话也没错。
她才想通这关节,争夺便开始了,在沈殊枝的催促下,她才慌忙踩着河边的
石头一跃而上。
逐浪飞花,因着不能用武器,便都是肢体相撞,踏着瀑布的飞浪攀着湿滑的
石壁而上本就不是易事,还要跟人拉扯,一时间一个个身影在水花阳光中穿梭游
动,看客倒是品头论足起来。
这时候笑声更多,也不知道谁在石壁上扯了谁的衣服,直接撕裂了布料惹出
了一阵嬉笑,时不时也有人跌入水中,好在都救得及时。
而格格不入的是,秦绰还在想夷山川的事,按照百晓生所说,那买家是个南
国人,具体身份他也没打探出来,只留意了来人衣着打扮上的特点,但他在南国
毕竟没什么势力,一时沿着这些线索也没查出那人是何来历。
秦绰已经发了信叫他在南国搭上的线儿替他去找找是谁,可他实在想不通,
除了那个叛逃的临淄王,南国到底还有谁还纠缠着这把剑不放,又是在这个战事
快起的关头,但临淄王最近也确实没什么动静……他想得出神,都没注意到周遭
一阵惊呼,那千金花已经被摘下来了,而后便是一阵喧闹掌声。
是因为周遭突然都安静下来,他才回过神的,即使有瀑布水声做底色,他些
微挪动脚步在这样的气氛中都显得明显,陡然警觉起来后,他不安地微微转过头,
而后就看到方才还在飞来峰上的那朵花在自己眼前。
他不敢动作,眼角余光在周围望了望,这峰上峰下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他们这
处。
谢星摇身上浸湿了不少,额边的发丝沾湿成一缕缕,还有水滴向下滴落,眉
目似水含情。她轻喘着,右手将那朵花递出来凑到秦绰面前。
那人许久都没有反应,谢星摇方才争抢时燥热起来的身体也逐渐冷下来,眼
角眉梢都多了委屈。
秦绰终于动了动,只是是退了一步,对着站在他不远处的一名崖岭弟子笑着
说了句:「少侠怎不接过去。」
他对这崖岭弟子有些印象,似乎是叫杨微子,武艺不错,出了名的为人清正。
杨微子本来还想着自己站得那么近,倒是将这事看了个仔细,回去之后少不
了要被人问,突然被秦绰提起,他一时惊愕,轻声反应了句「啊?」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对面的女子眼神黯淡,失魂落魄地把那花儿往他
怀里一塞,轻声说了句「给你吧」就自行走开了。
他一脸糊涂,他这是造了什么孽了。
这戏看下来倒把不少人看糊涂了,本来以为这循剑宗的小长老喜欢上掠影门
的门主,得好一顿闹腾,毕竟循剑宗跟掠影门也就是个表面和善的关系。这怎么
反手就把崖岭的人给扯进来了。
站在不同的地方,看到的光景和这三人之间的对峙场面便不一样,为着当时
谢星摇究竟是站在谁面前这件事吵了个没完。
沈殊枝看谢星摇颓丧着回了屋子,便明白过来,也一时后悔叫她去做这件事,
怎么偏偏是那个人,不接受也就罢了,只是那人的名声实在是会惹出不少争议来……
看她晚上都没吃饭,沈殊枝到了夜里才悄悄进了屋子把饭菜放到桌子上,拉睡在
床上的谢星摇起身,谢星摇却是窝在她腿上躺着一言不发。
沈殊枝理着她头发轻声问:「真喜欢那人啊?」
她点点头,虽说也料到结果了,还是会难受的。
沈殊枝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轻声安慰着她,这时唐放偷偷趴在窗边小声说:
「师父,你白日送花的那个少侠来了。」
谢星摇勉强起身,毕竟今日也是莫名其妙把人家牵扯进来,总要说清楚的。
杨微子见她倒也没多话,将千金花重新放到她手里:「这花小长老还是拿回
去吧。」他不蠢,自然能看得出她白日里是想把花给谁的。
「有劳你了,白日……也多有得罪。」她道。
对面的男子倒是摇了摇头,其实他只恨自己没站远些,偏选了那地方。
「不过,我倒是早有一事想私下跟小长老说。」腼腆方正的男子不好意思地
摸了摸头发。
「何事啊?」
他立刻笑了笑说:「咱们往后能在一块儿切磋吗?我倒是很敬佩小长老的剑
术。」
……
她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便看人脚步轻快离开了。
这千金花纵然离了土也能活,终究还是不如在山峰之上那般高不可攀了。谢
星摇找了个瓶子装了水将它插进去,趴在桌上盯着它出神。
*** *** ***
第十五章:长河决
是夜。
正算着前回那富贵男子跟他定下的货物的秦绰突然听到了一阵强烈的虫鸣声,
都这个时节了,哪里来的这么多虫子。
他才起身去窗口,一阵冷风吹得他有些难受,而后就见到了长得奇形怪状的
各类虫子被堆在了他窗口,已有不少钻了进来。
这小半个晚上他都用来捉虫子了。
「我似乎看到那小徒弟鬼鬼祟祟在咱们这儿张望了一些时候,莫不是他来放
来的。」温凉秋问道。
「估计是来给他师父报仇的。」秦绰苦笑,算是他当众拂了谢星摇的面子,
小徒弟替她生气了。
意识到温凉秋又想问白日里的事,他抢先开口:「明日便是千锋会最后一日,
结束之后我想去趟南国,百晓生在那地方也没什么可施展的,还不如自己动手。」
「去那儿做什么?要是被那人发现你……」
「他发现不了,要来找夷山川的人总让我担心,现在是关键的关头,我怕有
什么意外。」
温凉秋点头,忽又想起什么来问道:「若是真有人要取夷山川,你这一跑,
可不是落人话柄了。」
「真有人要,你便去找我师父,他自然能把那剑找出来。」秦绰说得满不在
乎。
也不知是为了躲人,还是非得自己去办事。
翌日。
已是最后两轮比试,霍云山被杨微子打出擂台之后揉了揉自己摔得生疼的腰,
照规矩回了个礼便赶紧走了出去。
「嘶……这崖岭的人下手都不轻啊,那么拼命啊。」霍云山坐在石阶上,一
旁的霍云水便给他上着药揉着腰。
「哥你转过去点儿,这儿都青了。」霍云水嘟囔着,大概霍云山是这所有人
里输了还能笑得这么开心的,毕竟她这个哥哥从来就没想过好好习武,练功都是
插科打诨,整日里只想着怎么赚钱去了。
「小丫头下手轻点儿啊……」他被揉得发出各种怪异的叫声。
谢星摇和他们兄妹二人对视了一眼,霍云山瞥了瞥身后的杨微子,示意这就
是她最后要对付的人了。
此时的高台上,各个门派的长老前辈们难得都到了。
谢星摇站在一旁等了一阵,一旁的弟子都来催她上场了,她低下头准备上前
时,再抬头才看到了一抹蓝白的身影。
「好说歹说,还是来了。」温凉秋看他找了个好地方观赛打趣道。
「我得来看看我是能赢钱还是得输钱。」
「这小姑娘的赌盘是你自己去押的,你到底押了她赢还是输啊?」
秦绰发现谢星摇也看着他,故意回避了她的眼神说:「比完告诉你。」
崖岭习用刀,从来是一股子粗蛮气,偏偏杨微子能使出一股举重若轻的味道
来,身法速度,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秦绰看着二人自开局便打得难舍难分,兵刃相撞发出铮鸣声,众人看着这胶
着的战况也都不免站起身来。
只有他还是坐着,看了看那燃着的香。
若论技法,谢星摇不会输,但是崖岭的人都是搬着山石上下长大的,以耐力
见长,若是过了一炷香不能结束,她也就没什么机会了。
谢星摇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从一开始她便是冲着速战速决去的,奈何杨微子
也的确不好对付,难以被她抓到破绽,二人在场上都停了一瞬,她压抑着喘息提
剑又冲了上去。
看着那香一点一点燃尽,秦绰的手握着椅子扶手,直到烧到那炷香完结,场
上的女子似乎也逐渐开始难以支撑,动作都慢了一些,好几次惊险被击中。
便如此了。
秦绰这样想着,叹了口气本准备起身离开,却听到站在前排的人突然发出惊
呼。
他回头的时候,只见本慢下来的谢星摇突然踩着一旁的木桩而上,先反身向
后一击又迅速回身向前,那人影绕着杨微子迅速出剑,动作快得让人抓不住影子,
两个身影便成上下之势缠斗起来,谢星摇的双脚再没落地,只踩着他俩的剑和杨
微子的肩膀支撑。
最后也不知是哪一击,那剑柄打在了杨微子胸膛上,他跌坐了出去,而后谢
星摇才落了地,单膝撑地,拄着剑也是挡不住的疲惫,满头的汗成股流下。
「长河决。」
秦绰听到周遭有人说出了这三个字。
以高势击低势,宛若天上水倾泻而下,如长河决口,成撞倒天地之势,是为
长河决。
他上一次看这个招式,还是十二年前,他把循剑宗的石柱砍倒之后,谢星摇
的师父出手对付了他。
那一招剑法,他的确没领教过,是以将夷山川插进了地砖缝里才稳住自己的
身形不至于败退。而后那鹤发童颜的长者,便站在不远处,怒目朝他呵斥了一句
「竖子狂妄」。
他本以为都忘得差不多了,方才看到那个身影,又不免回想起来。
杨微子被人扶了起来,倒是没受什么伤,他抱拳行了礼便转身下去了。
「我倒是赚了,」秦绰的脸色突然变差,对着温凉秋说,「可恐怕要出事了。」
他望向循剑宗的人,果不其然,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
长河决这个招式,并不是循剑宗的弟子都能学的,这招式看天分,许多人练
一辈子也是练不成,而要紧的是,这招式本就不是所有弟子都有机缘练的。往常
来说,一代循剑宗弟子里也顶多不过五个人会用这个招式,从五十年前开始,基
本只有掌门能习此剑法了,可偏偏他们这一代,就连赵掌门都是不会的。
陶雀和沈殊枝也站在一旁观战,他倒是看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只知道这招
式看起来厉害便问:「这也是你们循剑宗的招式吗?怎么我从没见你使过。」
沈殊枝的脸也是顿时煞白起来,她第一时间看向了赵掌门,不意外地从她脸
上发现了阴霾。
唐放本来站在一边给他师父加油,那招式出来的时候他还只顾着叫好,丝毫
没意识到别人的目光透出来的怪异,直到结束时,宗内宗外许多人都来与他搭话,
甚至相熟的一些人也往他怀里塞了些礼,他才隐隐有些不安。
而站在高处的人里,是崖岭的掌门先开口:「这招式终究有人继承,对循剑
宗来说也是一件喜事,小徒虽败,也算是领教见识了,也恭喜循剑宗了。」
而后众人才顺着这话说了下去,赵掌门也敛去几分不安一一应下。
不过谢星摇赢了怎么说对循剑宗来说也算是一件喜事,该做的事赵掌门都没
落下,折腾着热闹也到了晚上。
直到人群散去,她一个人走进大殿,双拳紧握时看到了大殿柱子旁的影子。
「你来是想做什么?」掌门咬牙问。
沈殊枝握着剑,手指在剑柄上紧紧扣着。
「该我问,师姐现下想做什么?」
赵掌门自嘲笑笑:「我还能想什么,师父对她到如此地步,除了认下,我又
能做什么?」
「师姐已经当了掌门,何必再去介怀这些事。她没有太多的心思,也不会威
胁你什么。」
若没有心思,这么多年谢星摇从未在外人面前展露过此技,是为什么。
赵掌门没有说这话,只淡淡说:「你安心就是。」
第十六章:提亲
秦绰在住处收拾行装的时候,总能听到不远处谢星摇的住处里传来的一阵阵
人声。
看起来对她这招式好奇的人有许多。
他没多想,直到人声渐散,才听到清寂夜里的敲门声,打开门,不意外便是
今日出尽了风头的谢星摇。
「小长老有何事啊?」他笑问。
谢星摇往里头看了一眼,问道:「你要走了吗?」
「千锋会已毕,我自没有理由白留在这儿,」他话锋一转,「今日都忘了问,
小长老是想要逢霜,还是要夷山川啊。」
「你明知道的。」
他点头:「那便烦请小长老等些日子,门中弟子取来了,便来奉上。」
「你去哪儿啊?」她突然着急问。
「底下的作坊出了些事,得去盯着些,都是掠影门的生意,不好跟小长老细
说了。」
夜里风起,吹得她发丝凌乱,发丝间的双目都失了光彩。看着她欲言又止的
样子,秦绰是装足了糊涂劲儿,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提。
谢星摇垂眼说:「哦,那明日门主下山,我再送一程吧。」她似乎本就管不
着秦绰去哪儿的。
「先行多谢。」他也应下。
循剑宗山门中有一喝酒吃食的所在,各门派弟子到今日总算是全然松散下来,
便都三三两两的聚在此处喝酒,也化解这几日来大大小小的恩怨。
「哎呀,累死我了。」霍云山抢过本坐在桌边的霍云水手里的一碗水灌下,
手里一大个包裹放在了桌上。
「这是哪儿来的东西?」霍云水问。
他声音弱下来道:「逍遥市的。」
这样一说霍云水也明白了大半,毕竟这儿的许多人是不屑,或者说不敢去逍
遥市的,但也不是对里头的东西毫无兴趣,便只能托人去买回来。
而后霍云山拿出了从逍遥市里带回来的一坛酒,怕洒了便单独放着,问道:
「你谢姐姐呢?不是说好这个时辰来吃酒吗?」
云水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为何不见人。
等到众人都酒酣耳热时,霍云山兄妹俩才看到门口出现了熟悉的人影。
谢星摇来得很静,她神色不算好,霍云山也闹不懂她是为哪桩事,便劝道:
「你今日都出了那么大风头了,好好喝几杯就是,哪有那么多烦心事。」
谢星摇坐在那儿难过了半晌,突然听进去了霍云山的话,拿起一旁的酒坛子
就是一顿猛灌,把自己呛得厉害。
「咳咳。」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喝错了!」霍云山看她灌了小半坛才反应过来她喝的
是他从逍遥市里带出来的那酒,拍着谢星摇的背,一个劲儿问她有没有事。
霍云水赶忙上前来帮着扶住谢星摇,问:「这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只能祈祷咱们师姑没那么有良心,这酒里最好兑过水。」他
翻了个白眼,也还好只是暖情用的,否则他这条小命也得交代在循剑宗这儿。
但此时的谢星摇猛然抬头,脸上顿时多了两抹红晕,她本就不怎么喝酒,这
一下算是喝多了。
平时还能装出几分沉默庄重的人,此时拉着霍云山的手臂枕在自己头下面,
脸都愁得皱成一团。
「来咱们先回去啊。」霍云山只能无奈地叫霍云水把她扶起来,可谢星摇也
没有他们想的醉得那么厉害。
她突然坐起来,好像清醒了一些委屈着说:「我不想他走……」
兄妹俩对视一眼,因着千金花的事大抵猜到说的是谁,霍云山无奈想赶紧把
她拖回住处,免得在外面生出什么事端,便一边扶起她一边糊弄着:「人毕竟不
是你循剑宗的人,该走还是得走的,你呀,别那么死心眼。」
是啊,他又不是循剑宗的人……
等等。
谢星摇突然脚步都不软绵了,差点儿把霍云山绊了一跤,她转过脸看了看霍
云山,看得对方心里发毛。
「你说得对。」她说完这句,挣脱了两人直直就往门外走去。
兄妹俩也不敢放她一个人去,便都跟了上去,就一路跟着她回到了住处,就
看她在屋子里头一阵翻箱倒柜,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个盒子,还有好几把剑。
她眼神仍旧呆呆的,但是脚步稳健了许多并没有太多喝醉的样子,霍云山兄
妹正想跟上的时候被她阻止了,而后就一个人朝着不远处的屋子走过去了。
「咱们要不要跟上去啊……」霍云水还是很担心。
「嗯……小孩子快回去睡觉,小心长不高。」他能猜到谢星摇去干嘛,突然
声调一转教训起霍云水,后者一脸莫名其妙就被霍云山赶着回了住处。
秦绰在院子里待了一会儿,正准备回屋的时候见到谢星摇去而复返,手上还
拿着不少东西朝着他这儿走来,而她拿的东西里,就有那支千金花。
「秦绰你别关门。」她远远见到人影便叫了一声。
喝醉了。
听到那声音,秦绰就明白过来。
他靠在门边看着谢星摇直直走了过来,而后她先是把那千金花往他怀里一塞:
「呐给你,不许不要了。」
看着她气鼓鼓的,秦绰一时哑然,那花已经在他怀里,也没处拒绝去。看文
加群594332442而后她终于抱不住那么多东西,放在最上头的几把剑哐当就掉了下
去,一个个被砸得出鞘,在夜里刀刃露出寒光。
被寒光晃了眼,秦绰笑问:「小长老这是嫌我昨日拂了你的面子,还是恨我
买你回去解毒啊,这是准备杀我雪耻啊?」
她慌忙摇了摇头而后把怀里的盒子递给他,被酒催得两片云霞在脸上更见嫣
红,她磕磕巴巴说:「我来,提……提亲。」
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连舌头都容易大起来,她半天都捋不直,说得吞吞吐吐
的。
「这里面是房契,地契,银票,还有一些玉佩、带钩、簪钗什么玩意儿的,
哦,这几把剑也值一些钱,也算是我所有值钱的东西了……呐,都给你。」她一
样一样说起来,话语里全是醉意。
「谢星摇,」他打断了面前的女子,可他的声音在风里也多了几分克制沙哑,
「你喝醉了,回去。」
她愣了愣,眨巴着眼睛歪了歪头,又摇了摇头:「我没醉。我说过我喜欢你
的啊,所以来提亲嘛……」
她盯着秦绰,那双眼里的确看不出什么醉意。
「我这人最讲究了,小长老恐怕养不起我。」他尽量笑道。
她摇摇头:「我会种地,虽说收成不怎么样……但这几年我也没把自己饿死,
山上的地我租了许多出去,但剩下的也够我们吃了。我可以去跟山下的李大叔学
养猪和鸭,还有药材什么的我也会种……我能养得起你的。再不济,我能保护你
嘛,你们掠影门的人,的确功夫都不太好。」
他总是不能去看那双眼睛的,太过直白赤裸的情意,从来不是他能招架的。
喉头蔓延着一股酸涩,他将那千金花放在一旁后将掉落的东西捡了起来,拉
着谢星摇说:「走,回去。」
在摸到她手腕感受到一股浮热时他皱起了眉,而后伸手给她把了脉,皱眉问:
「你又吃什么了?」
「是喝了酒,不过霍云山说,那是他从逍遥市带出来的。」她也蹙着眉答。
「谢星摇你是不是听不进去话,上回同你怎么说的,还敢喝这种东西?」他
突然生气了。
*** *** ***
第十七章:拒绝
「我不是故意的。」谢星摇想要把手抽回来。
「走。」
发觉他铁了心要把拉回去之后,谢星摇咬牙反手拉回了他,而后拉着他直接
进了屋子,抱着的东西都摔在了地上。
今夜四处欢闹的人多,是以掠影门的弟子都没在,温凉秋又不得不去看望药
王谷的人,这会儿只剩下他们俩在房间里纠缠。
秦绰发现自己是真拗不过这人的,他的手一旦发力,骨头和经脉就开始疼痛,
所以他只能被谢星摇拉着进了屋,或许是喝了酒谢星摇也有些疯,看他冷着脸想
挣脱一狠心直接将人拉到床上,又顺手扯下他用来收整行礼的长布将他捆在了床
上。
「谢星摇!」
他发怒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她坐在他身前肩膀瑟缩了一下,轻声说:「我
不做什么,你就这么跟我说会儿话,别挣了,待会儿手疼。」
自受伤后他经脉骨头都已经不能承受从前那般用力,适应孱弱无能得多的身
体对他来说本不是一件易事,他没少怨怒过,这些年不过是逼着自己去适应。
他仍旧很厌恶这样的无能为力,此刻亦是,是以他也是强压着怒火说:「你
想说什么。」
「我说过了的,我喜欢你,所以不想你走,」她眼睛微红看着他,「你讨厌
我吗?」
她仔细观察着秦绰在此刻一分一毫的神情变化,她没有那么能看懂人心,现
在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只看到他看着她良久后嘴唇终于张开说:「不讨厌。」
她才平静了心跳准备再问,便见到面前的人低下头笑:「不讨厌,喜欢,又
如何?我喜欢的人太多了,年年月月的,都有不同的人,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吗?
怎么,小长老是想来日里别人也把你跟我提在一块儿,成了这些人茶余饭后
说的一些不着边际的风月事?还是愿意看我左拥右抱?」
反正按照江湖里的传闻,小半个江湖的女人他都快招惹过了。
他看着谢星摇的眼神从起初带着些期待,到完全的无措,不禁握紧了拳,身
上那股钝痛感又变得强烈。
她摇了摇头,显然她是受不了他方才说的那些的。
想了想,她似乎还是不准备放弃,试探说,「那你能不能,试着只喜欢我一
个……」
「我不做这样的承诺。」他轻笑。
「只是试试。」她更靠近了一步,二人之间的呼吸轻易就被对方触碰,眼神
仍旧是执拗的。
被绑着的手露出了手背上的青筋,他微微侧过脸,挺直的鼻梁在烛光剪影里
显现出温和的线条,他仍旧是笑着回避她闪着泪光的眼睛,淡淡说了句:「我凭
什么要为你试。」
他没有去看她,但一时间整个房间里已经没有任何声响,只有烛火突然摇动,
让谢星摇的眼睛忽明忽暗。
再回头时,是她轻轻解开绑住他的布条,两人靠得很近,她低着头睫毛上沾
染着泪滴,声音喑哑说:「好,我知道了。」
才闭上眼,她像是下定了决心,抬头轻轻碰上了他的唇,她全身的浮热让她
眼底藏着情欲,但现在心底生出强烈的冷意,只能从温热的唇上汲取最后一丝暖
意。
他没有推开她,软唇相贴,她温软的面颊时不时也贴到他微凉的脸上,轻柔
胆怯。
「最后一次。」她松了唇低下头说。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将方才她带来的东西都收捡起来,秦绰看着她蹲在地上
收好东西便要往外走,皱眉低声说:「你要上哪儿去?喝了那酒……」
「不劳门主挂心,」她背对着他,眼泪已经积攒太久开始顺着她脸颊往下落,
她抱着匣子的手指节泛白,尽量平静着说,「是我唐突了,不打扰了。」
谢星摇走出来的时候,霍云山怕她出事还在不远处看着,他没有近前,看着
她将东西先放了回去,而后就一个人朝着底下走去。而后他又看到了另一个人影
一直跟在谢星摇身后,一直跟着她到了山中小河旁。
山间夜风最凉,霍云山看谢星摇往河里走的时候还吓了一跳,正准备上去才
注意到她应当不是想寻死,只是在河岸浅滩处把自己淹进去了很久,过了很久才
走出来,带着满身冰冷的河水,好像什么都注意不到似的只知道回住处的路。
另一个身影也看着她回了住处才离开,霍云山站在高处看到了这一切,嘟囔
着「这都什么事儿啊」。
温凉秋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发现一些凌乱,又看到秦绰一直坐在窗边,走到他
身后才看到不远处谢星摇的住处烛火一直未曾熄灭。
「你多在山下留一阵,我怕循剑宗会出事。」他轻声说着,仿佛已是累极,
转头又看着那支留下来的千金花出神。
她料到方才应当发生了什么,便也点了头。
唐放早晨去叫谢星摇练功的时候,如何都叫不醒人,去找了人来看,才发现
她在屋子里头发烧。
一晚上都还堆放在旁边的湿衣服似乎能解释她这病的由来。
沈殊枝本来照料着,后来掌门也来看望,她走到床边看看谢星摇。
她睡得很迷糊,双颊异常红晕,偏偏刚吃了药,她在梦里又想到小时候生病
师父灌她喝药时的事,心里本就委屈,便念叨了几句「师父」。
掌门本听得不清楚,靠近后听到那两个字又是脸色一变。沈殊枝见状赶忙来
说:「我来照顾吧,师姐安心便是。」
掌门没有坚持,看到桌子上摆着的一堆东西,是昨夜谢星摇抱回来后便没有
收整的。
「这孩子,没事胡乱翻自己东西做什么。」她边说着边悄悄打开那匣子看了
看,倒都是些贵重的东西,怪不得也不见谢星摇常把这匣子拿出来。
她本就是随性看着,匣子角落里一个闪着金光的东西突然让她眉目一冷。
她几乎已经要伸出手去碰那东西了,到最后还是猛地扣上匣子,倒把沈殊枝
吓了一跳。
「师姐,怎么了?」她问。
掌门回过神摇了摇头,说:「你照顾好她便是,顺道帮她把这些东西都收整
一番。哦对了,掠影门的人都走了?」
「一早便走了。」
掌门点了点头。
「小九,」她走至门前的时候突然对沈殊枝开口,「你说她若是瞒着咱们,
能学会长河决,是不是也能瞒着我们,其实她都记起来了。」
这话出口后沈殊枝的脸色也骤变,擦了擦谢星摇的额头后才稳声说:「她若
是真记起来了,是装不出这个样子的。」
长河决都能瞒下,怎么知道她做不了别的。
掌门未再说话,眸色微冷便离开了。
等到午后谢星摇退了烧,她才慢慢醒过来,只是醒过来了也是一言不发,沈
殊枝只能先喂她吃东西,问她衣服为何是湿的她也只是摇头。
「这事你不想说便不说了,不过还有一事,你非得跟宗门里的人都要说清楚
的,」沈殊枝看周遭没人了才低声问,「长河决,怎么回事?」昨日还要应付外
头的人,但到了今日,宗门里的人始终是要弄明白她是怎么学会这招式的。
她咳了一阵,只朝着窗外先望了一眼,发现山上的人都少了许多后猜秦绰他
们已经走了,才压抑住心头的苦涩缓缓说:「我也不知道,我是前两年练功的时
候,突然发现我使出了这招式,后头想了许久,才发觉这是长河决。」她不记得……
那便只能是在她十六岁那场大病之前的事。
「从前为何不让人知道?」
谢星摇愣了愣,也有些难为情说:「我总觉得,这招式连掌门师姐也不会,
若是我会,总有人要说闲话的。」
若不是昨日实在情势如此,她也是不愿用出来的,她虽不懂许多弯弯绕绕,
但也不会意识不到这件事显现于人前带来的诸多争议。
沈殊枝低下头想了一阵,然后给她端来了药,轻声交代着:「那他们问起你,
你就说那场大病之后你都忘了,他们也不能为难你。」
她点点头。
*** *** ***
第十八章:青牙
沂山之上有不少缓流池塘,因着早上赵掌门留崖岭的人再多几日,说是快到
循剑宗先掌门的祭日,崖岭的掌门与已逝的掌门也是至交,便说留下来祭奠之后
再走,这几日都忙着这些事。
到祭祀之时还有些时候,于是杨微子闲来无事便到了一个僻静的湖边钓鱼,
他习惯在这种时候修心悟道,坐下之后便闭上了眼。
听风穿林,静水无声。
鱼竿微动了动,这动静却有些异常,他睁开眼警惕地拉了拉竿子,突觉十分
沉重,疑惑更深。
「哗啦」这声音过后,他睁大眼睛看着个少女从水里钻了上来,少女浑身湿
透还打了两个喷嚏,一身绯红衣衫显出皮肤白皙。
「诶,这是什么啊……」霍云水蹙着眉,手绕到自己背后拉扯着什么东西。
「你别动了,是钩……」
「撕拉」他眼睁睁看着霍云水蛮力一拉,那鱼钩彻底撕破了她的外衫。
霍云水是现在才注意到岸上的人的,看着自己破烂了的衣服本还只是难过,
转头看到面前的人便真生气起来。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这儿压根就没有鱼你扔什么钩子?」
她全身湿漉漉的,纤柔的曲线被勾勒出来,她双手抱在身前着急道:「不许
看。」等到杨微子仰头躲闪后才拖着一身的冷水上了岸。
「我……修法,」他只是为了修心才来静一静的,他眼睛向上看问,「那姑
娘在水底做什么?」
「我练功。」
「什么功啊?」
「别人家的功法你多问什么?」她瞪圆了眼睛看着他,本就因为前回霍云山
被他打伤的事情对这个人耿耿于怀,现下更加气恼,看他低下头准备争辩,又朝
他扔了块石头,「不许看我。」
杨微子被砸得腿疼,又背过身去,紧张地从囊袋里找出一些钱财向身后递过
去说:「在下并非有意,这些钱就权当赔姑娘衣裳了。」
这人也没有那么烦人。
霍云水皱了皱眉,轻哼了一声把他的手推回去道:「谁要你的钱,你往后跟
人交手少伤人便是了。」
杨微子闻言也觉得疑惑,正准备回头问他何曾与她交过手,就听到她又说了
句「不许回头」,又只能这样背对着。
霍云水一边叫他不许回头,才慢慢倒着往远处走,看他还算听话便一溜烟儿
跑进了林子里。
杨微子回头的时候,只看到林中一抹红色的衣角翻飞而过没了踪迹,看着自
己手中的钱财倒是无奈笑了起来。
「师兄,师兄!」崖岭的弟子突然跑过来,神色慌张道,「循剑宗出事了。」
官道。
从循剑宗下山已有三日,安排了掠影门中的事情之后秦绰才启程往南国去,
也耽搁了些时候。
才往南到了下一个城镇,他同车夫在一个脚店处歇脚,而后见到一群官兵打
扮的人正带着一帮当地农民打扮的人走过。
「这是又征兵了?」秦绰问了脚店的伙计。
「正是呢,南边的事儿又紧了嘛。」伙计答道。
他又问:「南边就算开战,从这地方调兵过去,也有些远了吧。」
「您看上去对南边的事儿倒熟,不过这回有些不一样,两个月前有个刺史啊,
带着军民归降南国了,咱们这些人是往东边去的,填那边儿的空。听说南国派去
接手那归降的城池的将军,也是中原地界儿的人,不过从前在中原似乎没什么名
声。」
这些年跑过去的将领他还算知道得差不多,这又是从哪儿蹦出来的人……
秦绰这么想着,看马夫收整好东西,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闯入。
来人穿着灰白衣衫,看上去破旧不堪,手上一把大刀,刀鞘都是用破布包裹
着,也显得破损颇多,一把胡子环了整个下巴,带着斗笠,伸出右手往伙计手里
给了些钱,便得了一些干粮,那伙计又背过身去准备水。
唯独整个左臂,空空荡荡。
「严大哥?」秦绰开口。
男子猛地回头,露出微微上扬而锋利的眼睛,而后忽地一笑。
「这几个月我没找到你手下,传不了消息,我正是准备去掠影门找你,倒是
先遇到了。」严缭一把将大刀扣在桌子上,端起他的一碗水猛地喝了起来。
秦绰看看四周无人,引着人到了更偏僻角落无奈道:「因为战事,边地到处
在抓探子,他们大概不好活动。你这是从哪儿回来,又弄成这样。」
那猛灌下去的水不少都沾在了严缭还掺杂着沙灰的胡子里,喝得爽快了后才
开口:「别告诉凉秋,否则她又得念叨。我刚从东边儿回来。」
「我刚从那伙计处知道了些东边的消息,正准备打探。」
「我正是来告诉你这事的,」严缭低下头,附在他耳侧说,「南国派过去的
将领,是故人。」
秦绰微楞,在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时,整颗心像是突然下坠。
「他也没死啊。」他怅惘道。
严缭所说之人,真名或许已少有人记,唯独一个绰号,中原武林的人都还有
些印象。
青牙。
倒不是说他齿黑,只是当年他初出江湖一时气盛,为了一个承诺,甘愿服毒
以正忠义。结果一口喝下去,那是人家故意试他准备好的一碗墨汁。喝完之后便
是一嘴黑,得了个青牙的外号。
若说青牙和秦绰有什么过节,大抵得是,若不是季如犀在那一年千锋会最后
一日突然杀出来,青牙便该夺魁的。
「是啊,咱们从天游山出来之后,他似乎就已经去了南国,这些年改名换姓,
也没人认识,咱们这边儿自然也不知道他的消息,」严缭又喝了一大口水之后道,
「说起来,我发现他在派人频繁跟中原联系,我在那儿还撞见过几回他那个信使。」
「是何样子?」
「个子不高,大抵齐我的肩,相貌倒是不怎么看清,哦,右眉上是一颗痣,
穿的靴子倒是有趣啊……」
秦绰拧眉接:「是不是,一白一黑,白色的那只,鞋底似乎要高一些。」
「你如何知道?」
秦绰叹了口气将百晓生当日所说的话同严缭说了一遍,他这才知道这些日子
发生了什么。百晓生所描绘那去寻夷山川之人的相貌,便是如此。
严缭拍了拍腿说:「那看起来就是他在找夷山川了,不过倒是不知他是何目
的。」
「不会又是我从前做下的孽吧。」秦绰苦笑。
严缭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盒子,这完好华贵的盒子同他这一身打扮可谓格格不
入,他说:「你回去,将这药材交给凉秋,她去年跟我提过的,好不容易找到的。
消息既然带到了,我就回去处置,也省得你多跑一趟。」
秦绰赶紧写了一些目前可联络传递消息的人给他。
「保重。」他道,便见严缭戴上斗笠,背对着他摆摆手,剩下一只空荡荡的
袖管落寞飘着,那人却是一身的无畏胆气。
这些年行色匆匆的一场照面,总是如此,每每也不禁生出怅惘之情。
严缭同他初遇时,两人都是发了疯斗武起来不要命的性子,谁知一场恶战,
反倒把酒喝到一处。
「生便江湖相逢一壶酒,死也不过天地四方一拜以为祭。」
因着他欠了严缭二两酒钱,还有些介意,临走时严缭便送他这句话。
当年严缭同他去从军,后来勉强活下来,又为他做了来往两地的暗探。少年
的洒脱,留到现在,仍旧是这股气韵。
他这儿叹完气正准备起身,又见到带着掠影门信物的人从远处跑来。
「门主,温大夫叫来送信。」那弟子道。
循剑宗出事了。
秦绰生出了这个念头。
第十九章:弑师
秦绰本以为再也不会进到逍遥市这个地方,但温凉秋告诉他谢星摇失踪之后,
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便是此处。
他是骑马回来的,整个人身上都被颠得疼,一边走才听温凉秋把事情讲来。
说是那日午后本是要给先掌门举行祭祀礼的,谢星摇本来还病着,也去了,
却不知道为何在那处,她身上突然掉落出了毕方印。
「毕方印?」秦绰皱眉。
毕方印本是循剑宗代代相传的掌门私印,平日里倒也没什么用处,但在从前
中原武林初定时,以循剑宗为尊定下了规矩,若是遇到急情,此印一出,江湖众
门派都得来相助。这百多年来也未曾动用过,除了各门派历代掌门都未曾有人见
过毕方印的真身,但毕竟是循剑宗的一个信物。
毕方印从谢星摇身上掉下来后,在场的人都不能反应过来这东西究竟是何物,
原本不当回事,但为了遵守从前的约定,各门派掌门是知道这印鉴是何样子的,
崖岭的掌门见了便发难了。
因为自赵掌门登位时,她便发了密信告诉众位掌门,毕方印丢失,是贼子所
为。
「怎么就能说毕方印是旁人偷的?」
温凉秋脸色十分难看说道:「因为先掌门,是被人暗害死的,也是自那之后,
毕方印失窃。」
这件事就连循剑宗内,也只有赵掌门和当时发现先掌门尸体的二长老知道,
当时先掌门的尸体,并不是那么平常,身上有明显的的伤口。
但四年前各个门派的弟子勉强从八年前那场劫难里恢复过来,却又遇上中原
饥荒,各派生存尚存难题,赵掌门为了不惹出更大的祸乱只能暂且瞒下,但是她
看到那毕方印,便发怒要将谢星摇关进地牢去,然后谢星摇就逃了。
温凉秋说:「当时赵掌门并未立刻发难,还问了小姑娘一句,那是不是她的
东西。小姑娘自个儿还应下来了,说的确是她的,加上她莫名其妙会长河决,怎
么能不怀疑她。」
秦绰点点头算是知道,进了逍遥市后直接说了要见逍遥市的主人,那底下的
人本还在犹豫,看他递上了掠影门的信物后又去禀报,请示了回来才点了头。
被人引去见逍遥市主人,他们一进屋便见到坐在高处的女子举止衣着都十分
端庄秀丽,妆容浅淡与她手底下的人倒是无甚相似,这样的装扮也不会有人信她
便是逍遥市的主人。
「不知掠影门寻我,是为何事?」女子微微低眸,走下来时步摇轻晃,笑容
温婉。
「是来找前辈的师侄,霍云山。」秦绰答。
「我早就离开合欢宗,哪里管得了一个师侄能去哪儿,门主恐怕是找错地方
了。」女子笑。
看她有意推脱,秦绰也没了耐心,便直接在这洞府里喊起来:「谢星摇,出
来。」
「秦门主这是做什么?」女子突然脸色一变,挥了挥手便想叫手下的人将他
带出去。
是秦绰被守卫狠拉了一把之后,暗处里才匆忙跑出一个人影。
才几天不见的女子看上去却消瘦许多,她神色恹恹,看了一眼秦绰和温凉秋,
转过头小声对那女子说:「姐姐,他们应当不是来找麻烦的。」
霍云山的确不在逍遥市中,毕竟他把谢星摇藏在了这儿,自己又消失不见,
总归惹人起疑,只是谢星摇一个人藏在里头的。
她病才好还有些咳,给他们俩倒了水后才问:「门主怎么回来了?」
看她一脸疏离,秦绰也没法多说什么,便道:「听闻循剑宗变故,回来看看。」
「掠影门何必管这样的事?」她话里没有什么恶意,却是尽量的疏远。
他咳了两声才尽量端出架子来说道:「说起来,家父毕竟认过你师父当义父,
你师父的死因,总归还是该关心的。」
谢星摇和温凉秋两个人都露出奇怪的表情。
「咳,年轻的时候两个人在一块儿赌博,我爹输了,被迫认的。」他撑着额
头说。
穿着灰粉衣裙的人有意坐得很远,显然还没从这阵变故里缓和过来,抱着双
膝柔声问:「我没害师父。」
温凉秋坐到她身旁摸了摸她的头:「若是不信你,我们何必来找。」
「那毕方印真是你的?」秦绰问。
她点点头,才说道:「我把贵重的东西都放在一个匣子里,那毕方印是三四
年前出现的,但我也想不起来它为何会在里头,也不知道那就是毕方印,还以为
是当年生病忘了来历,也就没在意。那一日祭奠的时候,掌门师姐突然来访,说
我看上去太虚弱了,便从匣子里取了几根玉簪给我戴上,我也不知道那毕方印怎
么就会被我带在身上了,后来不小心就掉出来了。」
「掉出来你就认啊?」秦绰皱眉。
「我不知道那东西有什么要紧的,那毕方印上头雕刻的根本不是毕方鸟,是
一只鹰嘛,所以我从未疑虑过。」她也一阵糊涂。
他嘴角一弯,轻笑道:「你们祖辈真有意思,雕鹰取名毕方印。」
取这么个名,就算想盗想夺的,恐怕都不会以为那鹰印便是毕方印。
秦绰又问起长河决的事,谢星摇将她给旁人的说辞又说了一通,他问:「你
当初为何使出那招数?」
「哦,在山上被四五头野猪追,逼得没办法了我突然就使出那一招了。」她
怯怯说。
……「然后呢?」
「嗯……它们的肉,不太好吃。」她眨眨眼。
秦绰盯了她半晌,她心里难受便转过身背对着他,抱着双膝一副颓丧样子。
于她而言,陡然知道自己师父死于暗杀已经足够难过,还当即被人指认为凶
手,几日之内她就成了整个江湖通缉的奸恶,一切对她来说又那么混乱。
「那你打算怎么办?」秦绰软了声音问。
她摇摇头:「不知道,但大概不能在这儿多待,免得给这儿也带来麻烦。不
过我想,得先去弄清楚我究竟是怎么学会长河决的。」
「我有个主意,」秦绰咳了两声,背对着他的人还是不愿意转身,他尴尬了
一阵,又接着说,「长河决的事儿,我这儿有个人或许能问问。」
他倒也没想好要从何下手,但把谢星摇从这儿安全带出去才是要紧的。
「我这样子,就不拖累门主了,免得惹来追杀,」她顿了顿,又道,「若是
门主不嫌麻烦的话,夷山川还请门主替我取来。」「你倒还能惦记别的事。」
「不冲突。」反正都下山了,她倒不如一边查自己的事,一边找季如犀。
秦绰觉得自己低估了谢星摇的心性,她看上去颓唐,却并未觉得眼前之事不
可解决,理所当然把自己的路走下去,没什么虚妄怨怼。
温凉秋看他的脸色又黑了一重,没忍住勾起了一抹笑,拍了拍谢星摇的背:
「随我去吧,咱们先去把夷山川取了,而且……我觉得你当年或许不是病,我替
你看看。」
谢星摇想了想,出去了她也没什么思绪,不知去哪里,但事情是一定要弄清
楚的,先去取剑也好,犹豫了一阵才点点头。
「瞧瞧,把人得罪了,都不乐意叫你帮忙。」温凉秋看谢星摇去跟逍遥市的
人请辞后才跟秦绰说着。
他撇嘴说了句:「我贱。」上赶着怕她出事。
秦绰又将严缭嘱托的药材递给温凉秋,又将严缭所说皆告知了她,她打开瞧
了瞧皱眉问:「他没事吧?」
「还好,没受什么伤。」
「这药难摘,不过有这药,你的寒症倒是有救了。」她略微安了心。
他低声道:「是我耽误你们了。」
「无事,如若不解脱,我们俩也安不了心。」
*** *** ***
第二十章:真秦绰
循剑宗出事后,各大门派很快就收到了关于谢星摇的追杀令。
此刻的大殿二长老也已劝了掌门许久,无论如何事情还没查清,追拿即可,
不能追杀,可现下群情激奋,他也拦不住。
二长老被赶了出去,叹了口气又见到沈殊枝一脸凝重,赶忙上去说:「小九
啊,你也去劝劝掌门吧,也不知道这孩子现在……唉。」
沈殊枝点了点头,进屋见了赵掌门神情却立刻凶狠许多。
「师姐这是想她什么也说不了,这样死了便好吗?」
掌门冷笑:「她若是什么也说不了,对你对我不是最好的事吗?」
「你何必……」
「你在这儿装什么?」掌门突然挥袖走到她身边,冷眼将她一股怒气看得焰
熄,又道,「你若真那么想让她活着,当初就不会眼看着我把她扔到剑阵自生自
灭,前几日在场你怎么不直接说出真相?不还是怕吗?怕失去你所有的一切,从
前如今你都是如此,何必跟我装?」
「她从剑阵里活下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师姐也答应过不再动她性命!」
「她若真的不记得我何必动她?你也看到了,毕方印师父都交给她了,她收
着那么多年,还会长河决,若她记起来了我们俩都得死,如今我替你做这个恶人,
你站在一旁看着便好,还要什么?」
本来因为长河决的事,赵掌门已经怀疑谢星摇已经记起来了,那天在她房间
发现匣子里的毕方印之后,她便下定了决心,绝不能再留她了,所以当日才做了
手脚让她带着毕方印去了祭奠礼。
沈殊枝清冷的面容上显出抑制不住的愤怒,冷笑一声紧握着剑说:「你只是
觉得,师父信她多过信你,又怕她声名太盛,将你从如今的显赫上拉下来罢了。」
在沈殊枝踏出大殿后,不知从哪儿出来的弟子直接朝她挥了一把迷药。
「带下去看管好,免得她跟逆徒联系。」赵掌门走出门冷声吩咐着,那动手
的弟子也点了头。
而后赵掌门又走到暗处,将一张纸条绑在信鸽腿上,将鸽子放了出去,看着
那鸽子展翅而飞,眼神阴冷。
霍云山和霍云水知道谢星摇要走,本还担心,后头好一通商量,他俩便决定
留在这儿,也能时常打探着循剑宗的消息。
「你们要是能找到唐放,也替我照顾他,他恐怕要受欺负了。」谢星摇低声
说。
「好,你自己多加小心便是,我们这儿你别管。」霍云山最后同她交手握拳,
将她送走才回了身。
谢星摇执意要赶马,温凉秋劝道:「你就别在外头招摇了,被人发现怎么得
了?」
如此她才不情不愿跟秦绰坐在了马车里,然后抱着剑一个人靠在一边儿不言
不语。
「先去找你师父?」温凉秋低声问。
「不,找……」秦绰看了一眼谢星摇,撇嘴说,「找魔教圣女。」
如此,谢星摇才瞥了一眼他。
马车一路走着,过了四五天才到了一处偏南的小城。此处三面环水,又非军
事重地,炊烟人流皆闲适自若,倒是显出几分安宁和乐。
「诶,您拿好。」
城南坊巷里,一身着粗布衣衫的女子挽起衣袖,正将新做的糕点递给客人。
这小城里鲜有这样貌美的女子,偏生一副清丽俏皮模样,待人极是温和有礼,
初来时还惹来了不少议论,安顿了许多年后倒成了有名的好手艺。
「老板娘,二两油豆酥不知还有吗?」一道男声响起。
本在里头忙活的女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赶忙起身,才说一句「来了」,见到
来者真容先是呆住,而后直接将手上的抹布往他身上一扔笑道:「你来,便只能
卖你一块破布。」
女子名唤顾盼,她将秦绰一行三人都引进了屋子后头。屋后先是一座小院儿,
围着的是三面屋子。
「刚巧,就住下你们三个。」她笑道。
听到外头动静,屋内这时才走出另一个男子。
谢星摇看到走出来的那男子,又看秦绰上前与那男子笑谈,忍了一会儿才问
温凉秋:「他们俩,为何长得……这么像啊?」
这两人有六七分相似,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总不能说是特意这样换的脸。
温凉秋笑笑,还没想好什么说辞,就听秦绰指着那男子说:「这是我爹的私
生子。」
然后他就被那男子狠狠掐了一把。
「这姑娘头一次见,我叫何卓,别听这小子瞎说,我是他家亲戚。」何卓咬
牙看着秦绰。
顾盼先带着两个女子下去休整,何卓倒是直接拉了秦绰进屋。
秦绰左顾右盼了一阵后说:「这些年可还好?」
何卓,亦或者说是真正的秦绰,给他倒了杯茶:「看见了,好得很,如若你
不要时不时催我给你打造几件大兵器,我更好。」
「那没办法,我这双手早废了,小件的东西倒还可以造造,锻铁造剑炼刀是
一概不成了,为了保住你掠影门主秦绰的名声,你多担待吧。」
「是我摊上你这个兄弟,认命咯。」何卓笑叹。
「少来,没我你上哪儿娶媳妇去?」
说起来,掠影门的先门主,和季如犀的师父就是至交,是以季如犀从小也就
认了掠影门先门主当义父,他俩之间说一句兄弟,倒也没什么差错。
七年前季如犀大病初愈,碰巧「秦绰」跟当时来要回圣器的魔教圣女情愫暗
生,但魔教自然不会放手,三人便演了一场金蝉脱壳的戏,明面儿上掠影门主秦
绰逼死了魔教圣女,实际上真正的「秦绰」早跟圣女一块跑了。
「那姑娘谁啊?」何卓问。
「嗯……循剑宗的小长老。」
何卓微楞,这些年他还替秦绰做一些情报消息的事,是以江湖上的事总还是
有风声耳闻,循剑宗出事可是早就传开了的。
「你这样子,是觉得这小长老是清白的?」他挑眉。
「她那脑子绝干不出弑师的事。我来便是要问你,从前义父跟她师父也算交
好,我小时候听他念叨过『长河决害人』,可曾知道什么关于长河决的事。」
大概是小时候听义父念叨过,他去了千锋会后也就叫着要领教长河决,把谢
星摇的师父气得胡子都要竖起来了,直接就出手了。
「那毕竟是人家门派机密,我爹能知道什么?」何卓摆摆手,而后又想起什
么似的,「不过有件事,我爹倒是跟我提过几回。」
秦绰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你也知道,循剑宗那位前辈是个武痴,年轻的时候跟我爹在江湖四处游历,
为着一招剑法都能豁出命去。后来那前辈回了宗门,大半年都找不着人,我爹还
以为出什么事了,特意去循剑宗打听,才知道那段时日循剑宗失踪了十几个弟子。
不过后来只有那个前辈一个人找着了,而且自那之后,前辈性情大变,虽然
还是热衷于武学,却也不似从前那般痴迷。哦,也就是那事后,那前辈突然就学
会了长河决,我爹还问过他是不是闭关修炼去了,那前辈也一句不说,或许也就
是如此,我爹才会说那句害人的话。」
秦绰拧眉想了想,问:「那前辈是在哪里找着的?」
「这事儿更奇怪了,据说就是在沂山上把人找着的,偏偏前头几个月怎么着
都不见人影。」
他正准备再问,就听到外头顾盼叫道:「你俩赶紧出来帮厨。」
秦绰只得随之起身,说:「晚上再同你说。」
「晚上?你早点儿啊。」
「怎么了?」
何卓回头理所当然说:「我有媳妇啊。」
……
第二十一章:缓和
跟在顾盼身边洗菜的时候,谢星摇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顾盼看她一
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笑问:「姑娘看什么呢?」
她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姐姐你真是魔教的圣女吗?」
顾盼笑着点点头:「从前是,不过现在,都跟我没关系了。」
「那……那你跟秦绰……」她帮着端着菜跟在顾盼身后。
「你说哪个秦……」她顿了顿,又转脸笑,「现在那个掠影门门主啊?我同
他怎么了?他还得叫我声嫂子呢。」
那他俩没关系啊……谢星摇蹙着眉,还没想通什么就被叫着去歇着。
吃饭的时候她看着顾盼夫妻俩的样子,细想想就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过想明白了,她这饭吃得疑虑就更多了。
秦绰说何卓是在掠影门长大的,也是先门主的爱徒,何卓也将之前讲给秦绰
说的事告知了谢星摇。
她听完后点点头:「我也没下过山,而且那一年,师姐说我病了大半年,可
我丝毫想不起来那半年的事,只觉得睡了一觉,醒来师父也死了,什么都变了。
若是师父也是在山上失踪那么久学会了长河决,倒是能对得上。」
看她想得头疼,何卓就叫她先去休息。
看着温凉秋把人带走,何卓叹了一声站到秦绰身边问:「你不会是看上人家
小姑娘了吧。」
「你能婉转点儿吗?」秦绰收回目光,突然心虚。
「哦,你春心动了?」
……
「找你媳妇去吧。」他黑脸走了。
温凉秋说,能扰乱神智的药在人身上那么多年了恐怕也看不出什么,便只能
替她每日针灸看看有无效果。
「其实,我总觉得,或许是她自己不想记得。」温凉秋看她安睡下才给她施
针。
秦绰没说话。
如今看来,如果谢星摇完全无辜,便只能是一心想要她死的赵掌门做下的事,
按照谢星摇的说法,应当是她故意让谢星摇把毕方印给掉了出来。而赵掌门如此
快就下手,要么是忌惮长河决,要么就是怕谢星摇已经记起了从前的事。
而她如果记得,那便是她看着自己的师姐杀了自己的师父,自己又不知道从
哪儿九死一生才捡回一条命的事,或许真的是她自己不愿记得吧。
「这些四年前她就该面对了,人总是要长大的。」他看着她安静睡着的面容,
心生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这是谁也躲不过的。
谢星摇醒来时房间里只剩下温凉秋了,后者递给她一瓶丹药,嘱咐她按时吃
下或许能想起些事情。
她点点头,看着那小瓷瓶,却不知为何越来越害怕。
这样一折腾她反倒有些睡不着,如今灯火已歇,她便自己坐在院子里头,看
了看顾盼和何卓种下的花草,替他们松了松土,便盯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哐当」一声,似乎是从秦绰屋子里发出的声响。
她盯着那扇紧闭着的门,听着里头翻身的声音,犹豫了一阵还是走了过去。
她悄悄进屋点上灯,床上的人都始终未曾理过她,再靠近看,那人已经蜷缩
成一团,床尾的水盆似乎是被他自己踢掉的。
「谁?」秦绰迷糊得现在才发现异常。
「我。」她轻声开口,四处望了望,他们也没带平常用的取暖的东西,只能
赶忙从柴房里捡了些用得上替他生火。
谢星摇又翻出了几床被子给他捂上,看他仍旧冷得难受,蹲在床前看了一会
儿。
后来她脱下外衫翻身上床的时候,还存有几分清明的人也没有抗拒。
两个人塞在一床被子里,她身上永远是温热的,面颊相贴感受着对方的呼吸,
他的难受才逐渐缓和下来。
「你不是说最后一次吗?」他虚弱着轻笑问,想起谢星摇那夜亲他时说的话。
「最后一次亲你,又不是抱你,」她嘟囔,「你帮我查长河决的事,我帮你,
也没什么不对。」
过了良久他似乎稳定了一些,她才开口问:「秦绰,你到底有过几个女人啊。」
「怎么想问这个?」
「因为觉得你又在骗我。」她垂眼,心里总在想,若魔教圣女的事是假的,
是不是别的事也是假的。
「你觉得我有几个?」
她不答话,又轻声问:「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说过了,喜欢你啊,我这人滥情嘛,见不得美人受苦。」他笑答。
就是不能喜欢她一个人。
她抿着唇,过了许久又带着些哽咽问:「我今晚能睡在你这儿吗?」
秦绰感到胸口多了些湿热感,应道:「嗯。」
她实在是累了,抓着他衣襟就低低哭了起来,这几日的巨变带给她的冲击算
是一点点化解,她哭得没怎么出声,他也只能轻轻抚着她的头顶宽慰她颤抖的身
体。
夜色里朦胧的肩线不再抖动,她终于在他怀里蹭了蹭找到个合适的姿势睡了
过去。
秦绰看着她的面容,轻叹了一声替她把被子掖好。
大早顾盼就拉着何卓起身了,他们俩的孩子这几日都送到私塾先生那儿去住,
结果顾盼才伸了个懒腰就看到谢星摇鬼鬼祟祟从秦绰的房间里出来,脸红着就跑
回了自己房间。
她挑眉,转过头对何卓说:「这就是你说的,铁树开花?」
他望了望,走到她身后抱住她轻叹道:「原来他都得手了啊……」
谢星摇习惯了早醒,结果今日早晨醒来想从秦绰怀里钻出来,蹭来蹭去突然
就感到下身有个什么东西戳着。等她慢慢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的时候,顿时就脸
红了,偏偏更想挣脱。
「别动。」
低沉隐忍的声音传入她耳朵,她咬着牙着急说:「你放开我。」
秦绰这才发觉,赶紧松开了她,她赶紧跑了回去。
吃饭的时候谢星摇明显感觉到饭桌上两个人的目光都有些不对劲,想到可能
是自己早上被人看见了,便一直低着头话都不敢说。
「你们休整一日再去找你师父吧,我倒忘了问你,如今南边儿的情势如何?」
饭后何卓坐到院子的石阶上同秦绰说道。
秦绰点点头,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因着与南国对峙紧张,临淄王据说,又
要被派到前线来了。」
「这不是正好,你给朝廷做棋子,跟南国的那些高官重臣做了那么多年的生
意,各个关节也都打通得差不多了,这回可不能让他再安然回去了。」何卓叹道。
「嗯,此事之后,我怕掠影门参与朝廷之事的事是瞒不了的,所有的罪过我
自己来担,如若到时候无人主政门内事务,你再……」
何卓立刻打住了他的话:「八年前就是你来担那些罪,如今轮不到你来逞英
雄,别想那么多,不一定会出事的。」
自活下来后,秦绰就找了从前认识的一个可倚重的朝廷官员,自愿做探子,
算是借着掠影门的名义跟南国的人做生意,做着双面间谍的事,这些年尽量周旋
下来。他自己是为了杀临淄王,为了报当年的仇,可以豁出一切去,总还是有后
顾之忧的。
「你倒不如想想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酒?」何卓话锋一转笑道。
秦绰微楞:「吃什么酒?」
「我们今早可都看见了,怎么着这么几年你还学会始乱终弃了?」
秦绰反应了半晌,脸色白了又黑,撇过脸说:「没有的事。」
「臭小子跟我还装……」
秦绰抬头看着屋檐,耳边时不时是屋内三个女子的说笑声,挽起一抹笑来。
他好像,从来没想过他有得到这片安宁的一日,或许一切也不是那么不可得。
*** *** ***
第二十二章:追杀
要离开这小城还得置办些东西,这一日谢星摇看着顾盼和何卓,总是有羡慕
的。曾经在江湖上有些名声的人,如今平淡度日,虽只是平常日子,却也闲适自
在。
在她印象里,她小时候其实不爱习武,后来又变得勤勉起来,但她也不是想
当什么盖世大侠,心性太随性,便只想高高兴兴度日。
她戴着面纱跟着秦绰在街上买些东西,转头看到一个小孩儿咧嘴笑着,正将
一块酥黄的糖酥递给他娘亲吃,本不乐意再见糖酥的她,也不免露出了笑。
喂糖酥……
她突然皱眉,脑海里似乎出现一个画面。
那是一个黄昏,师父从山下回来,拉着刚练完剑的她躲到一边儿,给她带了
糖酥,摸着她的头和她一起坐在门槛上看弟子们习武。
「阿星的武艺进步得很快,吃吧,奖你的,」师父看她一点点咬着糖酥也笑
着,渐渐的面色沉下去,轻声问,「阿星想不想学这世上最好的功夫?」
她咬着糖酥疑惑:「还有什么是更好的功夫吗?」
「有啊,咱们门派里就有个绝招呢,」师父悄悄跟她笑着说,又惆怅说,
「就是太难了,难得,恐怕会熬不过去。」
「那就不学了。」小女孩儿咬着糖酥,嘴里心里都是甜的。
「不学了?」师父微楞。
「嗯,不学了,阿星想跟师父一起吃糖酥,不想熬不过去。」她递了一块糖
给师父,笑得比那糖酥还甜上几分。
师父愣了许久才接了过去,咬下一块糖,笑着摸她的头:「不学了,好啊,
咱们阿星不学那东西。」
夕阳之下,师父的胡子都成了金黄色,蹭得她脸上痒痒,她伸出手拍掉胡子
上的糖酥碎屑,也咧嘴笑着。
这画面在她脑海里像是拍了灰重新出现,她脸色一白,然后木讷转过头对一
旁的秦绰说:「秦绰,学长河决这样的剑招,会死人吗?」
秦绰微楞,问了她方才想起什么,听完后倒是一时不知怎么说。
他从前也练过传说中练不好就走火入魔的剑招,不过他从来没这样的担忧,
对他来说这些事从来不困难。
「倒是有这样的可能,剑招若比人还强,驾驭不住,是会出事的。」
不知为何,现在她只要想想这事,心里莫名的惊慌,一幕幕画面像是要冲出
来,却总是被关在一个地方堵着。
秦绰接过她手里拿的东西,带她到僻静一些的巷子里坐下休息,这会儿才看
到她方才买了许多手炉类取暖的东西。
「你自己收好,在外面总用得上,那个小一点儿的是给顾盼姐姐的孩子买的,
快到冬天了,你记得给他们。」她看他愣着,便说了一句。
有时候真觉得,对面前的女子来说,对旁人好像是一种习惯,别人再怎么对
她狠心,自己有多难过,也不打扰她对这世上的人和事一如既往。
谢星摇手指扣在石凳上,原本凝思着,却又在一刻指尖微颤,停住了动作。
她抬头,警觉看着四周。
「小心!」
在第一支飞镖射过来的时候,秦绰和她同时向两侧躲去。
突然出现的十几个人的打扮像是某个小门派里的,谢星摇跨步向前稳住了身
形看着他们盯住自己的样子,也就明白是为何而来了。
这十几个人的功夫不弱,谢星摇本来想带着秦绰跑,可他们实在缠人,只能
拔剑出来。
这些人她倒还足以应付,秦绰向后退了几步,看着这周遭地形,想着待会儿
该怎么跑。
猛地,他耳朵微动,转过身握着一直藏在袖中的一把短刺扔了出去。
谢星摇感到耳后一阵凉风,而后是兵戈相击发出的铮铮声,她回头时见到的
是落在地上的一支飞镖和一把短刺。
还有一个人。
那暗处人见无法再隐瞒便现了身,直接举刀向谢星摇而来,她堪堪挡住,感
受到面前此人杀气浓重,她也只能勉强应对,便咬牙对秦绰说:「你先走!」
在那人的刀再次从她眼前擦过时,另一枚短刺勾住了那刀,擦出阵阵火花,
那人不得不后退一步。
秦绰看着刚刚举着短刺跟那刀身直接碰撞后自己抖着的手,还不等他做什么
反应,那人看出他勉力支撑,也不做注意,又朝着跟十几个人缠斗的谢星摇而去。
在那人朝着谢星摇举刀砍去的几个瞬间,熟悉的身形和招数秦绰脑海里出现
了一些久远的记忆。
那是……临淄王的人。
他来不及细想这个,最后扔出那短刺将那人刺向谢星摇的刀又砸偏几分。
也就是这时候谢星摇抓住了机会打掉了那人的刀,剩下的十几人正准备再上
前,突然听到周遭的人喊道「官兵来了!」
那领头的人与那十几个人一对视,十几个人都赶紧撤了。
「秦绰!」谢星摇赶忙去扶他,发现他手抖得厉害。
他摆了摆手,轻喘着说:「你去找何卓他们,叫他们赶紧离开那儿,到另一
处房子去,他们知道在哪儿,我先去等你们。」
谢星摇被他连番催促,虽不放心也只能赶紧去了。
看她一走,秦绰才突然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全身彻骨撕咬的疼痛席卷而来。
因为有打斗声,有人找来了官兵,但到地方已经不见了人。
谢星摇带着何卓他们赶紧撤走,在听到她说秦绰动手了的时候,三人的脸色
俱是一变。
他们赶到提前就准备好的一处躲藏的地方时,谢星摇走进屋子,就见到秦绰
把自己的手绑在房间的钩子边,嘴里咬着一块布,全身冷汗涔涔,肩膀微微抖着。
「先出去,我来就好。」温凉秋安慰了她一句把她推了出去,而后关上门。
秦绰没喊叫,时不时却还是有低吼。谢星摇完全慌了神,她不知道他怎么了,
这儿的两个人似乎也是不能开口的样子。
看她眼睛都红了,顾盼才坐下轻声道:「他身子不好,不能运力运气,所以
也不能跟人打斗,否则身上就会剧痛难忍,待会儿应该就好了。」
这样的剧痛之下,当年刚受伤的人就有好几回忍不住寻死,所以方才他才会
绑住自己。
过了一阵里头的动静小了,温凉秋也擦了自己一头汗走了出来,点了点头,
他们才安下心来。
「没事了,」何卓松了口气,转过头才问道,「小长老,追杀你的是什么人
可看清了?」
谢星摇回过神,平缓下来便说:「领头的戴着面具看不到面貌,剩下的打扮
虽然是江湖门派,但是招式我从未见过,而且杀意太强,看起来更像是……军队
里的人。哦,对了,我看到他们领头的人缝在腰带上的玉饰的样子了,我画给你
们。」
看着谢星摇画完的图纸,一向平静稳重的温凉秋立刻抓住那张纸,手微抖问:
「真是这个?他们是为了杀你而来?」
她点点头。
在谢星摇迷茫的时候,何卓才叹了一声解开她的疑惑。
「这是,临淄王手下用的徽符。」
*** *** ***
第二十三章:破题
「可临淄王为何要杀我?」谢星摇眉头紧皱,而后自己都不相信似的猜道,
「他们装作江湖里的人来杀我,难道,他们与我师父的死也有关……」所以才会
急着想封她的口。
温凉秋看到那徽符心就紧了,还以为是秦绰的事露馅儿了,细想谢星摇的话
才惊觉,接着道:「我倒想起一事。当年临淄王逃到南国之后,跟中原武林的深
仇还在,江湖里的人没少派人去杀他。可也就是四年前,这样的刺杀便停下来了,
各派默契地未再提此事,也渐渐有了规矩,只要临淄王不踏足中原,武林的人便
不会再去动他。」
本不是说非得记着血海深仇一路追杀才是对,但是戛然而止,当时他们便觉
得有些奇怪。
「你觉得有关系?」何卓问。
「时机有些凑巧,若说为这事有人要害先掌门,也不是没可能。」
临淄王,师父,刺杀……
「若是如此,那么临淄王这么快得到消息,在江湖里,也一定是有内应的,
说不定就是这个内应要他来帮忙杀我。」谢星摇尽力去理着这一切。
这样算下来,当年就该是这个内应帮着临淄王处理了中原的事,而这种事她
师父应当不能准许,那……在场的几人似乎都想到了这种可能,才没有再出言。
如若当年是赵掌门同临淄王做了笔交易,被先掌门发现,而后杀人灭口……
这时屋里面传来咳嗽声,谢星摇才从这思绪里抽身。
秦绰看起来好些了,他拍了拍谢星摇的手叫她别担心,开口道:「那个带头
的人,应当是以前跟在临淄王身边的侍卫,我曾经见过一面。」
他从前同那人交过手,因着那人身手不错,刚刚出手时便觉得熟悉。
「他们……应该会再来吧,」谢星摇问,剩下四人都垂眼,算是认同,她长
舒了一口气,双拳紧握,「至少现在,我有可下手的地方了。」
或许他们是解开一切的撕口。
秦绰看了她一眼,只能悄悄握住她的手,让她不那么紧张。
支开谢星摇后,秦绰又拧眉对温凉秋说:「如若我能认出他,不免他也会怀
疑我。」
「就算找个底朝天,我不信他们能发现你真活着。」
「叫底下的人最近都收着一些,别露了踪迹。」
「好。」
南国边境。
刚刚巡查完军营的将军一身银甲站在屋中,翻看着送上来的战报,长枪上的
红缨正烈,桌案前的人却是一副书生气。
「将军,中原那边的人传来消息,失手了。」手下走进来道。
坐在桌前的人正是曾经的临淄王,谢宽。
自从八年前到了南国后,他与南国皇族结亲,如今虽不再是临淄王,也已经
封侯拜将,同往日气韵没什么不同。
「一个小姑娘他都对付不了了?」他笑。
前几日收到了赵掌门的来信,当年托她收买中原武林放弃刺杀他,没想到还
留了个祸害到现在,虽然他是不太想理他们的纷争,但现在他要到前线督战,武
林要是撕破了脸又对他下手,他才危险了,所以还是自己动手除去的好。
「副将说,他会接着处置这件事,不过他说,那个小姑娘身边还有个人,而
且那个人……」
「说啊。」
那手下也犹豫着,生怕说出来的话惹面前的人不悦,低声道:「副将说,那
个人虽然长相完全不一样,但身手有些像……季如犀。」
桌案前的人面目陡然冷了下来,良久谢宽才舒了口气。
「叫他顺道再查查那个人。」
夜里。
顾盼去先生家看孩子的状况了,晚上谢星摇给秦绰喂完了药又一直蹲在床头
不走,盯得他心慌。
「咳咳,我没事了,你跟他们一起去休息吧。」他被看得很不自在,他也没
真动大力气,只是疼了一些,缓过来也好许多了。
一双眼睛睁得溜圆还是盯着他,他清了清嗓子:「你想问什么?」
「你身体到底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大事,就是根骨不好,强行练武结果伤了身子,就……不能再动武
了。」
「今天都叫你先走了。」她抱着腿嘟囔着,耷拉着头。
「你想气死我是不是,我留下又没妨碍你。」
看他装着生气,谢星摇撇撇嘴,坐到他床边,倾身看着他。
「秦绰,你很不想我出事是吗?」所以明知道自己身体如此才会出手。
目光流转,他一时也拿不准她想做什么,喉结动了动,装作轻松自在道:
「是啊。」
「那你现在有别的喜欢的人吗?」
「……有吧……」
「可是前大半年你身边明明没有别的女子。」她眨着眼。
「心里可以想着别人。」他发觉她越来越靠近,就只能再往后坐坐。
「你别躲了,」她蹙眉,而后又低下头,「我知道我如今这个被满江湖追杀
的样子,说这些也惹人嫌,但如若这番我能活得下来,我还是不想你走。你放心,
我会好好练武的,以后我在,不会再让你动手了。」
「谢星摇……」
「至少现在,你也没有喜欢别人,」她低垂着眼,轻声说,「要是你喜欢别
人了,我再不要你也来得及。反正我现在已经是个师门逆徒了,别人怎么说我,
怎么说我和你,我都不在意了。」
从前她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苦难,一心想着守住
剑道正心,不能做别人口中的泥泞。
现在做了泥泞,反倒没有那么在乎,她知道什么是对错,便足够了。
「你要是觉得我现在会给你惹来很多麻烦,我可以先走,等我处置完了这一
切若还活着,我再来找你。」
她倒豆子似的说了那么多,才小心翼翼抬眼看着他。
风吹得窗户「砰」得打开,她准备下床去关上,却被微凉的手握住。
「我不怕你惹麻烦,」他回了一句,怕面前的人真就自己跑了去处置这事,
「纵然你被全江湖追杀我也不怕你惹麻烦,你从前也见过了,我也结仇不少,习
惯了。」
「但是你嗯……」存着最后的顾虑,他还想拒绝,却被堵了嘴。
软唇带着嘴角的一股酸涩贴了上来,她眼底的泪光在窗口漏进来的月光下泛
着星星点点的光泽,一滴泪珠落在他们的唇间,苦涩钻进了他的唇齿。
她只知道他们现在互相喜欢着,她也不是一厢情愿。
「我没忍住,」她松口嘟囔着,抿着唇试探着靠在他肩上,「能不能别推开
我了。」
不得不承认,他怀着一些不太清白的心思,觉得此刻她与他也算是一样的人,
被江湖追杀着,似乎他能更放心地靠近她。
跟何卓说了些话,他突然觉得是不是有一日,他真的能安然度过意料中的许
多麻烦,也能有抽身安宁的一日,或许到那一日,他不想身边没有这个人。
面前的人执着的靠近,逐渐成为他的习惯,直到割舍不下。
认输般地抱住她的时候,他伏在她耳边低声说:「答应我一件事,如若有一
日我也到了你今日之境况,走远一些。」
她在他怀里眨了眨眼,似乎是不解,似乎是不同意,但秦绰伸出小指说:
「答应了,我便不推开你。」
犹豫片刻,她也伸出小指勾住他。
相视笑了笑,而后她绕着他的头发把玩,碎发挡住了他的面颊,她轻轻朝他
吹了两口气,将碎发吹散,风中蕴藏的暧昧顺着那风撩拨起阵阵涟漪。
谢星摇顺着他的脖颈向他的唇啃咬轻吻去,咬在他下唇上,惹得他倒吸了口
气。
「吃人啊你?」
她眨眨眼又咬了一口。
「很甜。」她浅笑着,笑意仍旧带着些苦涩味道,但嘴里却有些甜味儿。
「什么很甜?」
「吃你。」
*** *** ***
第二十四章:狐狸(H)
下一个吻比之前的要大胆得多,她犹豫了片刻伸出舌头,对面的人也没有抗
拒让她钻了进去,香舌轻轻挑弄着沉寂着的对方,接着轻划过唇齿撩起一片酥麻。
她喘息渐重,「嗯唔」了一声后扶着他的肩就跨坐上去。
因着要躲避追杀,她也不穿粉色了,一身白衣被渐渐剥开,消瘦了些的身子
抚摸起来仍然让人流连。秦绰扯掉了她的腰带,探进了她的衣裳,带着一股秋日
的微凉抚摸在她光滑温热的脊背上,而后指头微动解开了她的抹胸,在缠吻时身
前的妨碍不知什么时候就消失了。
绵软酥胸蹭起了一阵阵躁动的欲望,他抱住她的腰的动作都粗鲁了一些。
这些天她难得地笑了,虽说还带着些苦涩味道,轻眨着眼试探着啃咬他的下
巴和脖子,引着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勾动隐秘的欲火。
迷蒙沉醉之意浮上她微红的面颊,双眼清澈却媚意溢出。秦绰不自觉抚摸她
的脸颊,鼻尖相触时呢喃:「小狐狸。」真就似初出茅庐的狐狸一般,媚人不自
知。
「小狐狸来找你了。」谢星摇抱住人就亲了一口,笑得有几分傻意。
他揽过她的腰捏着她下巴:「狐狸来做什么?勾魂夺命?」
她蹙眉摇头:「小狐狸喜欢你,她会让你高兴。」
「怎么让我高兴?」
烛火下,她半裸的身体在地上剪出旖旎曼妙的影子,那影子动了起来,与坐
着的男子影子重合。她倾身,犹豫了一下,歪过头吐出粉红的舌头在他下巴处舔
了一下。
软滑的舌头从皮肤上蹭过,秦绰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一时僵住。
她没见过狐狸怎么讨好人,只想着从前农户家养的小狗总是这样做。她只敢
轻轻舔了一下,紧张地看着面前人。
「唔……」她被秦绰猛地吻住,慌张了一阵后便打开唇齿与其交缠。
这个吻太长太深,让她措手不及,无法应对,只能本能地呼吸,小舌被搅弄
得不知要往哪里放。他这样子,表面上的自在愉悦全都卸去,眼神里透露出执拗
凶狠,她有些慌忙。他的手也不客气覆上那圆润的乳,轻抚着细腻的乳肉,拧了
拧胸前粉樱,酥麻挑逗惹得她气喘不停。
他好像真的看见面前的人双手趴在他胸前,摇着大尾巴,那尾巴轻轻扫过他
的大腿,尾尖向上扬起,戳在他的下巴上,一点点蹭得他痒起来。
实际上是一头散下的青丝戳弄着他的皮肤,她已经解开亵裤,动情后流出的
春水让她的下身湿腻不堪,阴户粉润,温热的手指蹭过敏感的花蒂,她不禁呜咽
出声。
她扶着逐渐硬挺起来的玉柱,还是有些难为情,脸上的红霞长久不褪,低头
专心地看着手上的动作。带茧的手心和指腹在玉柱上旋动碾磨,看着那东西上扬
微弯,是展露无疑的欲望。
秦绰要翻身的时候,被她拦住了,她笑得乌眼微弯,往前坐了一些,昂扬的
肉棒在她臀缝轻擦。
「你要是累的话,躺着就好。」她抿唇羞涩笑着,把手伸到身后,扶着玉柱
在自己臀肉上轻蹭。
……
他想说自己也没这么累,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身上的人就扶着肉棒戳弄在
蚌肉中间了。
「你……」他看她无辜眨眼,最后放弃了,便道,「你自己慢点儿。」
她点点头,懵懂地寻找到合适的位置,一点点试探着往下坐。
她的确是生疏青涩,弄了几回都让那根东西从穴口跑走,又急又恼握得也用
力了些。看着她折腾,秦绰突然笑了出来,谢星摇瞪了他一眼,滑腻的春水已经
蹭到柱身上,她好不容易才握住,怕它再跑了,便一口气坐了下去。
紧缩着的花穴突然被撑开,穴肉张弛到了最大的程度,还剩一些她实在吃不
下了,僵持在那儿,双手按在他腹上,肩膀轻轻抖着,锁骨也在她呼吸之间显出
最魅惑的曲线。
看她实在受不住了,他才托着她的臀往上一些,然后慢慢扶着她坐下来。
「傻不傻啊。」他轻笑。
反复试探了几回之后,把那玉柱全吃下去之后,双腿轻颤着,紧绷着的臀肉
才舒缓下来。
整个花穴被塞得没有保留,她微微动了动身子,龟头就像是要蹭进宫口,她
顿时呻吟了出来。
「你别……别再大了。」她感到里头的东西似乎越来越硬,又粗壮了几分,
顶得细嫩敏感的穴肉一阵阵疼痛,忍不住抱怨起来。
他真是哭笑不得,这又是不是他能控制的,只能握住她双手一脸无奈说:
「大概是里面太舒服,怪你自己。」
花心涌出春水,浇在被堵着的花穴里,穴口溢出粘腻,花穴略微松快了些,
她自然而然地轻晃着腰,朱唇微启,媚眼朦胧,在听到他支撑不住的喘息之后,
她傻笑着俯下身在他唇边「吧唧」了一口。
他仍旧不肯脱下上衫,她也转过身,背对着他,跪坐着伏着身子。
月光照入房间,似有一阵夜色轻烟萦绕在洁白的身躯旁,紧实的腰身和脊背
微微绷住,肌骨柔和清丽,青丝垂下,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看不见她的神色,是在欲望的催动下,她双手撑在床上,佝着身子,上下摆
动着圆软的臀,将那根肉棒吃尽又轻吐。女子的臀一次次坐在他身上又抬起,不
知节制的急促的摆动让肉棒在里头横冲直撞,她低着头,发出甜腻的呻吟哭喊。
一头青丝在空中舞动,秦绰的眼里是她泛着粘腻光泽的臀部,她向上抬起时,
肉棒剐蹭着穴肉,将穴口往外轻拉,蚌肉中些微粉红的穴肉露出,再坐下时,肉
棒推开层层褶皱,而后被肉珠包裹挤弄,他扶着她的臀,喘声已抑制不住,与她
的甜腻纠缠在空中,不可分离。
她支撑不住伏下了身子,原本放松的小穴不知为何又紧缩起来,她艰难地抬
起又坐下,吞吐着挤弄得她既畅快又难受的肉棒,喘息得毫无章法。
「唔。」在一阵急促的喘息之后,她突然停了下来,秦绰感到穴内的软肉开
始自主地绞着肉棒,她在颤抖,穴肉也随之像是呼吸一般张弛动着,而后就是一
股粘腻又从她花心涌出。
她身上突然就是一阵畅快淋漓的快感,才作弄了这几下,花心就投了降。
「这么快就受不住了?」他这才欲念渐浓,揽住她的腰拉她躺了下来,抚过
她沾染着绯红颜色的眼角鼻尖,嘴角上扬,一双眼睛褪去从前的轻挑,一直压抑
掩盖着的浓重情意渐渐外露。
他捏着她粉红的茱萸,指腹的茧剐蹭起阵阵酥软,她轻摇着双腿,伸长了脖
子在他肩下蹭来蹭去,感受他的唇在她额头和脸颊上星星点点落下吻。
她很喜欢他此刻的样子,任由他的手探在她的花蒂上揉捏,咬着下唇还是阻
挡不住快感引发的轻吟。
「秦绰,轻点儿摸。」她双手握拳放在身前,亲了亲他的手背。
第二十五章:失控(H)
秦绰坐了起来,她扭捏了一下打开了双腿,已经经历过一次高潮的小穴添上
了晶莹透亮,细嫩的蚌肉也被磨得鲜艳起来,他扶着肉棒在她阴户花蒂上流连,
看她被剐蹭得颤抖,便笑了笑扶住她的腿往里塞了个头。
长成的身子,曲线丰盈而青涩,虽说常年习武之人的身子都不会太软,抚摸
揉捏起来也有女子的细腻丰润。有些坦白下作的话,便是他很喜欢这副身子,第
一次进入那濡湿的花穴就更是如此,逼仄的通道却能容下他,也只能容下他。
看着她毫无防备的样子,扶着他的肩任由自己不算轻柔的动作,秦绰呼吸急
了些,更觉得无奈,抚摸着她的脸颊算是安慰,而后咬住她耳朵笑:「小狐狸,
你这样子,很容易被人扒皮吃肉的。」
她微怔,而后垂眸看着放在自己乳上的手,低头含住了他修长的手指。她舔
弄着那手指,动作柔婉,双腮轻凹,一个偏头都像是极尽魅惑挑弄他仅存的理智。
她抬眸对他说:「秦绰,小狐狸也会难过,它会咬你,然后会跑掉的。」
「所以……你别那样对她。」谢星摇紧紧抱住他,身上的人看着她低眸委屈
的样子,一时忍耐不住,那肉棒不客气挤弄着紧实的媚肉,粗暴将她的甬道打开,
她被陡然刺激得又咬在他肩上。
他微楞,感觉到花穴里的软柔一寸寸吸附上来,亲吻着肉棒时,他才听到了
自己耳边的呻吟声。
「怎么还这么疼?」他无奈揉了揉她的头,「平日动刀动剑也不见你叫唤。」
「不一样嘛……」她皱眉,也不知道要怎么跟秦绰解释,穴内的饱胀充盈让
她高兴又满足,便懒得解释,小声嘟囔:「谁让你的那个它那么……」
「做什么?这样都快喂不饱你了,你还怪上它了?」他是受不了面前的人胡
搅蛮缠的,伸手把她的身子往下拉了拉,她慌忙抱住腿,那肉棒便猛地扎了进去。
「我说错了,我说错了……」她被一下一下凿着,臀肉被击打得发出「啪」
声,红着脸想去推他,一个吻落在她大腿间的时候,她又收了力气,感受着渐入
佳境的撞击与契合。
她平躺着,他时不时凑上来吸吮那胸乳茱萸,她痒得不行又觉得欲念更浓,
脸上的表情完全失了控,便有意用手臂环住自己胸前,轻抱住自己的两团挺拔。
「拿开,听话。」他去移动她胳膊,却看她坚持如此,一副不罢休的样子。
他见状便笑了笑,把肉棒猛地埋进去之后俯下身紧紧抱住她,她没了办法只
能撤开手与他胸膛相贴。他继而微微抬起腰,含住了她胸前粉樱。
感受到面前的人可以吸吮得更用力,她又疼又痒,秀眉紧蹙,全身也颤得厉
害:「别吸了,痒。」
闻言他却没有停止,直到她在这样的吸吮下无可奈何想蜷缩起来的时候才罢
手,「啧」的一声,是他松口时的动静。那茱萸红樱比之之前更加艳丽,沾染着
露珠一样发亮,他又伸出舌尖去逗弄那颗小樱桃,身下的人蜷缩紧绷,连带着小
穴都更用力地绞着那根粗壮的东西。
「还痒吗?」他吻了她眼角问道。
她摇摇头,不知为何,一些痛与痒也逐渐化为快感,自己也忍不住揉起了另
一边的乳,秦绰看她那难为情的生涩样子又想笑,却被她瞪了回去。
「下面……下面也想吃。」她低低说着,一直塞在里头没怎么动作的下身,
才又开始了纵深的撞击。
她抱着他的肩,感受着起初还算缓慢的凿入,她实在不知道她自己底下那东
西究竟有多少余地,但好像每一次都尽了全力去容纳足以将它伸张得毫无缝隙的
肉棒,那小穴深处好像那么脆弱,每一次撞击都足以使它满足战栗,却又好像那
么不知足,总想要更深更猛烈,即使感知到那可能会伴随着更深的疼痛,也不知
餍足似的盼望着戳弄和顶撞。
「啊……」她实在忍不住发出了哭声般的喊叫,秦绰停下来看着她额头上的
细汗以为她是难受了,她摇了摇头,陷于情欲的身体使得她声音都是颤着的,催
促着,「塞,塞进来。」
她的个子并不小,挥剑的时候更显得高挑卓然,秦绰也算不上健壮,但她双
肩微收,蜷着些身子,在他的身躯下仍旧显得娇小,白皙的大腿夹着他的腰,承
接着渐渐疯狂的速度。
因为她的不熟练,再加上一些羞涩情绪,这小穴本就没适应去柔和侍弄进来
的异物,总是因着她的战栗而紧绷着,狠狠夹着里头的东西,甬道里的肉珠褶皱
包裹着不平整的肉棒,等它一走又迅速贴合在一起,使得每一次进入都是冲破与
被紧锁。
秦绰只能一直在她耳边提醒她放松,却因为这肉穴的湿热紧绷变得越来越抑
制不住喘息,最后都忘了同她说话。
那喘息声从轻微到强烈,一阵阵伴随着偶尔舒服得屏住呼吸的清净,男人的
沉浸与把持不住都在她耳边述说了个清楚,似乎是野兽捕猎的中途,看着猎物自
以为安全,带着之前的跑动的粗重呼吸,寻找一击即中的机会。
「秦绰,喘给我听好不好?」她感受到他有刻意压制,当肉棒的速度越来越
快时,她的花心只能被一次次推高欲望,没有停歇地感受连绵不断的快感,她抑
制不住呻吟哭声,指甲又往他身上嵌,她想听他的声音。
「好。」
嘶哑声音的答应之后,他也不再克制,急促粗重的呼吸声显出他此刻的失控,
一阵阵扑在她脖子上,她全身都浸在欲海里,脚趾蜷起,眼神显得有些呆滞地看
着一个没有意义的方向,朱唇微张还在发出羞人的呻吟低泣。
她好像又要支撑不住了,又有那种尿意,她还是觉得太难堪,战栗着说:
「不要了,不要了,又要尿了。」
「乖,」他现在也到了要紧的关头,分心来安慰她也是勉力,咬在她耳朵那
儿说,「没关系,阿星乖,让它出来。」
她本来就是抑制不住的,在不停歇的撞击下,又是一声哭,一股清亮的液体
从她身下喷了出来,她从头至脚又释放了一回。秦绰感受到肉棒的饱胀之后将它
拔了出来,上下套弄了两下之后,股股浊液射在了她的小腹上,点缀成了淫弥的
样子。
「没事吧?」
他冷静了片刻后才去看有些失魂样子的人,谢星摇愣了愣,任由他将自己抱
进怀里。
「我不是故意的……」她还是闹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失控的感觉总是难以
忍受。
发觉面前的人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秦绰笑了笑摸着她的头:「没有,
那只是,只是证明,阿星被肏得很舒服。」
她懵懵懂懂地在他怀里窝着,褪去些担忧之后才亲了一口他脖子说:「喜欢
你,才会这样吗?」
突然不想让她知道得这么明白,他低下头抚摸揉捏着她的身体,听着人低喘
呻吟,调笑着说:「大概是你喜欢被我伺候。」
她还有些力气折腾,但怕他身子还没全然好起来,挣扎着下床去打水,被秦
绰拉在怀里清理东西,最后她拉了被子催着睡觉。
等着她闭上眼了,秦绰又睁开眼,慢慢端详着她带着笑意的睡颜,想再亲一
口,也觉得有些不知克制了,却不想下一刻她又睁开了眼。
「晚安。」她凑上来又亲了一口才乖乖躺回去闭上眼。
他这算是,被这小丫头调戏了吧。